“哎哟这,”老陈挠挠头,“这事怪我,没往刑事那方面想,现场估计都被我踩的差不多了,等天亮你们让技术科再去看看,我也有没踩到的地方,多少还能剩点什么证据。”
    孟朝点点头,从裤兜里掏出手机让大家传看。
    “这是我拍的几张现场照片,如果老陈你没挪位置的话——”
    “没有没有,这点警惕性我还是有的。现场摆设我绝对没动。”老陈回忆道,“据大爷说当时那人把箱子护在身后,宝贝的要命,现在看来很有可能里面就装着曹小军的尸体。”
    “搜山队找到保安了吗?”
    楚笑摇摇头。
    “加派人手,越往后生还希望越渺茫。”
    “先是曹小军,现在又加上个保安,”陈更生喃喃道,“一天之内两条人命,这倪向东还真是个危险分子。”
    “最麻烦的是这尸体死活找不到,再怎么怀疑也没法刑事立案,如果没有其他实打实的证据,这事拖到最后八成得作为悬案挂起来。”
    孟朝烦躁地叼起根烟,瞥了眼楚笑和何园,又强行塞了回去。
    “那咱拿倪向东就没办法了?”童浩抱着胳膊念叨,“凭我直觉,这事跟他脱不了干系。”
    孟朝扒拉了两口馄饨,“重要的是找到他杀人的直接证据,形成证据链,到时候想抵赖也没用。”
    “琴岛这么大,单凭咱们这几个人估计不行吧。”
    “所以老马,一会你给孙局打个电话拜年——”
    “行啦行啦,我都知道你套路了,先给孙局拜个年,然后呢我顺带着反映反映情况,刷刷这张老脸问他要人来帮忙。”
    “对咯。”
    “按老规矩办。”
    “没问题,欠你两盒烟。”
    “行,我这就打去。”
    “小楚,你通知痕检那边再跑一趟,然后让他们辛苦辛苦,加加班,抓紧确认下水管里的头皮到底是不是曹小军的。”孟朝一拍脑门,“哦,对了,还有我从山上带回来的那几个烟蒂,也让他们验验,看看是不是倪向东的。”
    “明白。”
    “小陈,你跟老陈一块,再找几个派出所的兄弟,带着警犬上山找,我怀疑倪向东带着伤没跑远。再个,曹小军还有那个值班保安还没找到,你们辛苦些,动作能快则快。”
    “没问题。”
    “小何,明天你再联系下那个报案的刘大爷,给他几张照片选选,确认下傍晚遇见的人是不是倪向东。”
    “行。”
    “队长,那我呢?”童浩一脸期待地站起来。
    “你——”
    孟朝往椅子上一靠,食指不住地敲打太阳穴。
    “你明天跟我再去找下吴细妹,做个详细笔录。再个咱俩走访下当地居民,看能不能找出点有用的线索。”
    “好咧。”
    “要是都明白各自任务了咱就散会,大家简单休息会,然后动起来,争取农历新年前破案。”
    众人三三两两离开会议室,孟朝站在窗口吸烟,一回头,发现童浩还站在门边,手里攥着那本小本子。
    “怎么不回去休息?”
    “孟队,我这还有点小情况,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
    “我觉得吴细妹撒谎了,在做伪证,她故意袒护倪向东。”
    孟朝停住收拾材料的手,抬头望向这个新人。
    “为什么这么说?”
    “做笔录的时候,她说她跟倪向东不熟,但是傍晚在现场的时候,我无意间听了些传闻——”
    童浩顿了顿。
    “如果这些传闻是真的,那吴细妹可能就是倪向东的同伙。”
    第六章 雪夜
    当天夜里,琴岛第一场雪落下来。
    细密雪粒铺在红色屋顶,落在翠色雪松,在曲折崎岖的波螺油子上洒下一层糖霜。
    无人知晓的浮峰角落,瘦骨嶙峋的三花猫正呜咽着徘徊,四处闻嗅翻找,身子一闪,消失在废弃的小屋之后。
    众人相聚欢庆的时候,新年的喜悦遗忘了安合里这条老街。
    于老街而言,朝阳不是新生,不过是另一个辛苦谋生的清晨。
    一栋栋低矮的土楼此刻静寂无声,疲惫的居民们暂时忘记了白菜土豆、鱿鱼黄花、发面和馅、油条馅饼等活计,在酣眠之中收获了短暂的平静。
    可是 601 户的吴细妹睡不着。
    白天哭了太多次,眼眶红肿,眼球酸涩涨得厉害。
    然而只要她一合眼,眼前就是曹小军倒在血泊里的样子。
    如此惊醒几次,她彻底不敢睡了,瞪着天花板发愣,任凭太阳穴的肌肉拧着弯的疼。
    脚底的暖水袋早就冷了,棉被铁板似的压得胸口发闷。
    吴细妹翻了个身,床板咯吱作响,她瞬间停下动作,支棱起耳朵细听。
    帘子另一侧传来儿子的呼吸声,略带鼻音,沉重迟缓,她这才缓慢僵硬地重新躺下。
    床头柜上的闹钟滴答走着,四点零二分,怕是还得生挨几个小时才能等到天亮。
    她右手枕在耳下侧身躺着,看橙色街灯映在窗帘上,形成一束束光晕。
    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吃没吃上一碗热饭,天下雪了,不知衣服够不够保暖。
    忽然间,她无声且迅速地半撑起身体,瞪大眼睛,目光锁住走廊的方向。
    咔嚓。
    细微的声响即便在深夜也微不可闻。
    可她知道自己没有听错,确实有人在拨弄门锁。
    备用钥匙就压在地垫下面,小军出事以后还没来得及收回来。
    想到这里,吴细妹不顾自己只穿着内衣,两三步就奔下了床,冲过去反锁屋门,瘦削的肩膀抵住门板。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失去控制,牙齿打颤,膝盖哆嗦个不停。
    咔嚓咔嚓,扭钥匙的声响还在继续。
    几下试探之后,门外终于陷入静寂。
    声控灯没有亮,从猫眼望去,逼仄的走廊一片漆黑。
    几秒钟后,黑暗中响起了敲门声。
    “谁?”
    “开门,我。”
    是那个令她牵肠挂肚的声音。
    她手忙脚乱地打开门锁,将男人一把拽进屋里。两条细胳膊四处摸索,确认眼前人平安无事后才紧紧箍住,在黑暗中啜泣起来。
    男人弓着瘦削的脊背,轻轻拂着她睡得有些毛糙的额发。
    两人的身体都在不住地颤抖。
    这个熟悉的男人如今沾染了陌生气息,那是血液,泥土和松枝的味道。他身上裹挟的冰冷空气让她清醒了过来,她将他拉进厕所隔间,擦洗起他脸上沾染的血迹。
    “不要命了,现在警察到处找你,怎么还敢来?”
    “出了点意外,”毛巾扯痛了男人左脸的伤口,“别担心,我能应付过去,就是最近没法见面了。”
    “衣服脱了,”吴细妹熟练地扒下男人身上的脏衣服,“这几天变天了,你穿厚点,这不比家乡,冬天冷得很呢。”
    男人点点头,点上烟深吸一口,半晌才讷讷开口。
    “没多说吧?”
    “没,都是按你嘱咐我的。”
    “警察信了?”
    吴细妹搓毛巾的动作慢了下来。
    “我也不知道,我不敢看他们。”
    狭小的卫生间陷入死寂,热气蒙住镜子。
    吴细妹抬起头,却发现再也看不清男人的脸,她重新低下头去,看水龙头上的锈,看手里渐渐消失的肥皂沫,看水珠一滴一滴地缓慢下坠,最终碎在红色塑料盆里。
    “警察太快了,比我预料得要快,”他在洗手盆上摁熄烟头,将烟蒂小心装进口袋,“我今晚差一点就跑不脱了。”
    “因为楼下的水管子堵了,我怕瞒不过去,也就顺势提前说了。”
    又是沉默。
    吴细妹突然低声哭起来,“我很害怕,警察那么聪明,咱的计划不一定能行——”
    “嘘,别吵醒天保。”
    “非得这样么?”她挣开他的手,“我们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我们本来就是一对,咱可以去其他地方堂堂正正地活。”
    “非这样不可,你知道的,我们逃不掉的,不是他,就是你我,事到如今,必须得死一个。”
    “我一直做噩梦,怕警察抓你,怕他们看透我撒谎,我还经常梦见他又回来了——”
    “他不会再回来了,我亲手了结的他,我保证,他不会回来的,就是索命,也是来找我。”
    他把她拥在怀里,摩挲她的背,直到抽噎一点点停止。
    “还记得咱俩是怎么一步步过来的么?那么难咱都撑过来了,会好的,我保证都会好的。等这案子风头过了,咱就离开这,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堂堂正正地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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