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见陛下!”
    “平身吧。”
    这次召见的人数不多,但是也不算少,所以,也就免了赐座的环节,天子一摆手令众人起身,随后便拿出了刚刚的奏疏,让人递了下去,道。
    “诸卿应该也猜到了,朕之所以召你们前来,就是因为刚刚早朝时,都督同知张輗的这份奏疏,此奏干系重大,所以,朕觉得需要提前商议一番,诸卿如今都在,便都瞧瞧吧。”
    于是,有内侍把奏疏递了下来,这些大臣们挨个传阅着。
    看完之后,很多大臣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后,他们的目光便纷纷投向了一旁老神在在的张輗。
    这位张二爷,这是疯了吧?
    奏疏的内容,和张輗在殿上所说的相差无几,但是,问题就在于,这份奏疏当中,列出了很多武臣的不法行径。
    贪污渎职,吃空饷,欺压百姓官军,欺上瞒下,徇私舞弊,一件件罪状写的清楚。
    更重要的是,这上头的名单人数甚多,主要集中在军府当中,也有部分集中在京营当中,官职从正二品的都督佥事,到普通的京营将领,人数足足有数十位。
    怪不得天子当时在朝堂上的脸色如此难看。
    这么庞大的一批人,如果真的在朝堂上引爆,那么母庸置疑,将引起的必然是轩然大波。
    待得众人传阅过后,奏疏重新回到了御桉上,天子的目光,也落在了一脸平静的张輗身上,问道。
    “张同知,你这份奏疏当中,弹劾之人牵连甚广,如若属实,那么军府上下,必将为之一空,如今朝中和兵事相关的重臣勋贵皆在,朕只问一句,你所奏的这些事情,可有实证?”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张輗的身上。
    要知道,在这份奏疏当中,张輗虽然列出了名单和罪名,但是,对于具体的情况,却一笔带过。
    不过,既然张輗敢递上来,那么,他必然是有把握的。
    英国公府执掌军府多年,所积淀下的底蕴,无人可以小觑。
    而这些,就是张輗的底气!
    上前躬身一礼,张輗开口道。
    “陛下明鉴,军府积弊已久,上下风气不正,就臣转调军府这段日子来看,已经少有能出淤泥而不染之辈,臣在奏疏当中所列之人,多数已有证据,只不过,尚非铁证。”
    “然则事关重大,如若继续察查,势必会引起此辈警惕之人,所以,臣只能先行上奏,待陛下决断之后,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这话说的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言下之意,证据当然是有,但是,能不能定罪,就不一定了。
    果不其然,闻听此言,天子也皱了眉头,不悦道。
    “所以,张同知你的意思是,你参劾的这些人,并无切实证据可以证明其罪行,也就是说,其中有可能存在冤枉?”
    这番话口气当中,隐隐带着质问。
    但是,张輗却并没有因天子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而有紧张的神色,只是再次躬身道。
    “陛下圣明,的确是有这个可能,但是,臣身为军府大臣,明知军府当中上下勾连,虽无实证,可也不敢隐瞒不报。”
    “臣自知此举有些冒失,有可能冤枉大臣,但是臣又想,以陛下之圣明烛照,断不会因为臣一家之言,便妄加怪罪,必会令人详加察查。”
    “如若察查之后证明臣所奏有误,那么至少证明,军府当中上下澄清,陛下可放心将兵事交托军府上下,此臣纵使因所奏不实而受朝廷责罚,却得心安。”
    “如若倘有不幸,朝廷察查之后,证明臣所奏不虚,则亦可亡羊补牢,整顿军府上下,以免之后酿出大祸。”
    “所以,说了这么多,张同知也仅仅只是怀疑,对吗?”
    天子仍旧皱着眉头,问道。
    “因你的区区怀疑,便让朕大动干戈,彻查军府上下,张同知不觉得,有些荒谬吗?”
    这话明显已经有几分斥责的意味了。
    见此状况,一旁的朱仪紧跟着上前道。
    “陛下明鉴,张同知也是一片为国之心,臣倒是觉得,空穴不能来风,张同知方才也曾有言,并非没有证据,而是并无铁证,臣相信,只要细究之下,定能查问明白。”
    “如若察查之后,确认是张同知杞人忧天,那么再行怪罪不迟,军府毕竟干系重大,既然有疑,便当察查,否则,臣也担心,长此以往,是否会生出什么祸端。”
    如果说,刚刚张輗的话还有几分收敛的话,那么,朱仪的话,隐含的意思,就十分明显了。
    他一再强调,长此以往,会有祸端发生,看似只是担忧,但是实际上,往深层次一想,这其实更像是一种威胁。
    军府毕竟是勋贵的地盘,尤其是以成国公府和英国公府这样的地位,手中必定握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事到如今,英国公府明显是想要把这些东西捅出来,这种情况下,如果天子执意不肯,那么,可就说不准,这些罪证,会从什么渠道流出来了。
    到时候,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成了满朝上下的丑闻,天子的面子上,只怕也不会好看……
    显然,天子也听出了这话中的意思,脸色骤然沉了下来,冷冷的将奏疏往御桉上一撂,道。
    “二位卿家,倒真是谋国之臣,未雨绸缪的紧,朕没猜错的话,在接下来,二位卿家便该开口说,此事干系重大,需由得力大臣主持坐镇。”
    “但是,如今军府空虚,昌平侯杨洪出京,五军都督府,仅有中军都督府和后军都督府有掌印官坐镇,所以,若要彻查整饬军府,需要先拔擢武臣,出任各军府掌印官,对吗?”
    话音落下,一直都镇定无比的张輗和朱仪,脸上也露出一丝尴尬,显然,是说中了他们的心事。
    与此同时,在场的一众大臣不由面面相觑,皆是看到了对方脸上的苦笑。
    他们刚刚也想到了这一点,但是,没想到的是,天子竟然直接把话给挑明了。
    看来,这二人的行径,的确是让天子生气了……
    不过,还是那句话,朝堂上很多时候,话不挑明,是为了给双方留有余地,更重要的是,无论挑明不挑明,都改变不了双方的态度,所以不如给双方都留个面子。
    现在也是一样,天子这么一生气,把所有的事情,都摊到了台面上,但是,这对于解决问题,并无济于事。
    短暂的尴尬之后,朱仪便仿佛没有听出天子话中的嘲弄之意一样,上前道。
    “陛下圣明,如今军府上下,之所以敢徇私舞弊,贪污庸弱,皆是因军府掌印官长久虚悬之故,如今军府风气已浊,故而,臣以为的确当择得力武臣出任军府都督,彻查军府上下,以正风气军纪!”
    这话说完,在场的一众大臣,都忍不住替朱仪捏了把冷汗。
    这位国公爷,还真是……胆子够大的!
    果不其然,听了他这一番话,天子先是一阵意外,随后,额头上青筋都隐隐跳起,显然十分生气。
    但是,不得不说,天子到底是天子,短短的片刻,天子的脸色便迅速平静下来,冷笑一声,问道。
    “说得好!”
    “那么,成国公以为,谁可以出任军府掌印官呢?”
    这话问的寒意森森,一旁的大臣们光是听着,都觉得自己后背有些发凉。
    但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自恃有太上皇撑腰,朱仪的脸上依旧毫无惧色,顶着天子几乎要冒火的目光,平静的拱手开口,道。
    “回陛下,臣以为,都督同知张輗作风清正,素有威望,可以胜任军府都督一职……”
    第991章 成国公的算计
    一言既出,众人皆惊。
    自从成国公府拿回爵位之后,朱仪这位新晋的国公爷,在朝堂上出手的次数屈指可数。
    但是几乎每次,都是运筹帷幄,滴水不漏。
    却不料这一回,他竟然如此大胆。
    要知道,刚刚天子的语气明显已经极为不悦,但是,朱仪居然还敢这么明目张胆的举荐张輗,这未免也太不把天子放在眼里了吧……
    果不其然,下一刻,天子的眼眸微眯,身子微微前倾,脸上闪过一丝危险之色,道。
    “朕没记错的话,张同知的嫡孙女,就是圣母做主,许给了成国公府的二公子,如此说来,你们二位也算是亲家了,成国公如今向朕举荐张同知出任军府掌印官,不知道是内举不避亲呢,还是……欲结党营私呢?”
    沉重的威势扑面而来,这一次,天子的质问也不再有丝毫的掩饰。
    结党营私这四个字一出,朱仪和张輗二人也立刻跪了下来,随后,朱仪道。
    “陛下明鉴,臣和张同知两家虽为姻亲,但是整顿军府乃是朝廷大事,臣岂敢存有私心。”
    “之所以举荐张同知,是因为此事乃张同知首奏陛下,且如今军府当中,多是经年沉官,盘根错节。”
    “张同知虽久在京师,但是初入军府不久,并无太多枝蔓牵连,加之张同知乃故定兴王张辅之弟,于勋贵武臣中素有威望,由他主持此事,可少去许多阻力,故此,臣方向陛下举荐,并无私心。”
    这番解释,听着有些无力。
    但是,话音落下之后,在场的一众大臣,却都不由目光闪动,望着朱仪等人的目光,多了一丝忌惮。
    不说别的,单是这番话,便可以看得出来,这位年轻的国公爷,见识胆魄,都十分不凡。
    事到如今,两府的目的是什么,已经很明显了,无非就是想要推张輗上位。
    但是,想要达成这个目的,是非常困难的。
    最大的难点就在于天子!
    五军都督府,和其他的衙门不同,其中的掌印官和左贰官,基本都是天子乾纲独断之事。
    涉及军权,其他大臣如若干预,很容易被天子猜忌,所以,在这件事情上,即便是朝中重臣,也都慎之又慎。
    应该说,以张輗的资历和背景,成为军府的掌印官,是足够的,但是问题就在于,英国公府是太上皇旧臣。
    虽然,在张辅死后,英国公府几乎很少在朝中正面发声,但是,私底下的小动作有很多。
    尤其是当初张軏作为使节,前去瓦剌迎回太上皇,结果闹得鸡飞蛋打,对于英国公府在朝中的地位,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当然,更重要的是,那件事情之后,虽然英国公府一再降低在朝堂上的存在感,模湖自己的立场,但是,在许多大臣以及天子的眼中,只怕早将其划成了太上皇一党。
    只不过,和成国公府不同的是,英国公府始终还留有余地,并没有在朝堂上摆明车马的倒向南宫而已。
    但是,这也仅仅只能保英国公府的平安,不将其推上风口浪尖而已,如果想要受到重用,着实是难上加难。
    张輗和任礼不同,任礼当初能够出任军府都督,是因为他身负紫荆关一战的大功,在瓦剌之役中取得了最后的决定性的胜利,若不加官进爵,实在说不过去。
    可张輗说白了,就是一个加强版的纨绔子弟,基本没有上过战场,虽然现在年纪大了,熬出头了,但是,想要拿出过硬的东西,让天子不得不提拔他,却是两手空空。
    正因如此,一众大臣才会觉得,朱仪此举有些不切实际。
    但是,显然他们还是低估了朱仪。
    刚刚的这番话,看似是在自白,向天子解释自己‘并无私心’,但是实际上,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威胁。
    其中的核心意思,恰恰是最后的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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