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觊觎储位,也并不想动摇国本,他仅仅只是想要,得到一句父皇的夸赞……
    朝局如何,和一个稚龄幼童,有何关系?
    别人议论猜测,是别人用心不纯,但是,绝不该怪在一个孩子的身上。
    父皇做的,或许是最合适的做法,可……绝不是最正确的做法!
    牺牲一个孩子眼里的光,来换取所谓的朝局稳定……
    这,不对!
    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别人要猜测,要议论,是别人的事。
    朝局动荡就去稳定朝局,宵小作乱便当扫平宵小,流言四起那就正本清源。
    这是一个皇帝该做的事!
    国家,社稷,朝廷的问题,出现了,解决便是。
    妄言大局而牺牲无辜者,哪怕仅仅只是一个孩子,也绝非正道!
    父皇,是你错了!
    这一句话出现在心头的那一刻,过往的心结,这一刻的矛盾,尽数消融化解,当然,随之消散的,也是这么多年以来,朱祁钰心头那一丝遥不可及的希冀。
    他终于明白,或者说终于肯承认。
    父皇当年对他的冷漠,不是因为所谓的朝局,也不是为了要保护他,而是不在意,因为不在意,所以可以随意舍弃,因为不在意,所以,选择了最简便的办法。
    但,父皇不在意他,可他在意自己的济哥儿,所以,他不会成为下一个父皇。
    于是,便有了今日俞士悦所见到的场景。
    朱祁钰很清楚,他的这个举动,会引起很大的麻烦。
    但是,他遇到的麻烦有很多,未来会更多,千难万险也好,披荆斩棘也罢,一切困难,遇见了,解决便是!
    目光落回到济哥儿的身上,看着有些怯怯的小人,他伸出手,将他抱起来,放在身边,道。
    “先生说的也没错,但是,先生有没有告诉过你,这古往今来,亿亿兆人当中,能称圣人者,有几人呢?”
    朱见济眨了眨眼睛,想了想道。
    “孔圣人,还有朱子……”
    说完了之后,他似乎有些明白了,但是又好像有些懵懂。
    见此状况,朱祁钰笑着道。
    “古往今来,惊才绝艳者有无数,可能称圣人者,一只手便可数得过来,圣人无私欲,但是你不是圣人,父皇也不是,这满天下,没有一个人,敢说自己是圣人。”
    说着话,朱祁钰渐渐收敛了笑意,直视着小家伙的眼睛,开口道。
    “咱们都不是圣人,不过是芸芸众生当中的一个而已,私欲膨胀会害人,所以,咱们要约束私欲。”
    “但是,如果做不到像圣人一样无私欲,那也无妨,芸芸众生皆是如此,不必苛求自己。”
    “其实,只要你能以仁善为本,将孝义存心,那即便成不了圣人,父皇也会以你为骄傲。”
    “哦……”
    这话说的有些深奥,朱见济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这副样子,倒是和他平常不大相同。
    但是,越是如此,朱祁钰越能感觉到,这孩子跟他之间的距离,在慢慢的贴近。
    轻轻的摸了摸他的头,朱祁钰开口道。
    “若是不懂,没有关系,以后父皇慢慢教你……”
    “好!”
    这句话倒是让小家伙开心起来,脆生生的开口。
    笑容灿烂,仿佛一瞬间,照亮了这个大殿……
    乾清宫中,自是一场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场景。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宫中发生的一切,很快就传到了各方势力当中。
    不出所料,天子留太子和徽王共同陪膳的消息一出,朝野上下立时议论纷纷,躁动不已。
    与此同时,慈宁宫中。
    朱见深一脸苦色的看着上首的孙太后,他已经被盘问了大半个时辰了。
    虽然说,长久以来的太子礼仪教导训练出的心性,让他很有耐心,但是,好不容易有一天休息,结果却被拉过来问东问西,这还是让他心中多了一丝怨气。
    “……你方才说,皇帝特意将你留在偏殿等了两炷香的时间,然后才召你进去,还找了杭贵妃在旁陪侍?”
    “嗯,济哥儿和五妹妹都在,杭娘娘也在,用膳到中途,俞师傅也被召进来了。”
    尽管已经答了不止一遍了,但是,孙太后又问,朱见深也只得继续耐着性子回答,但是口气当中,已经透着一丝烦躁。
    不过,孙太后却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随后似下了什么决心般,开口道。
    “深哥儿,走,跟皇祖母一块去见你父皇!”
    第968章 陷阱
    瓦剌老营。
    杨俊来到此处,已经有三日了。
    实话实说,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以这个样子,出现在瓦剌营中。
    在他的面前,是高高的火堆,跳着舞蹈的蒙古美人,桌上摆着醇香的马奶酒,还有刚刚烤好的整只羊腿。
    这简直不像是在军营当中,反而像是在某个蒙古贵族的营地。
    “来来来,杨将军切莫客气,太师命我好生招待将军,今日咱们不醉不归。”
    对面是一身蒙古服饰,身上到处挂着金玉宝石的孛都,争举着手中名贵的金器杯子,笑眯眯的道。
    连日以来,杨俊受到的待遇,便是如此。
    除了在过来的第一天,他和赛刊王发生了冲突之外,其余一切都很祥和。
    孛都亲自引他进入了营中,他不仅见到了瓦剌的一干贵族,还见到了也先。
    杨家和也先,可谓是老对手了,在战场上交战都不止一次。
    或者这么说其实不准确,因为,杨家在边境镇守多年,保境安民,职责所在,除了也先之外,其余各个部族的首领,基本上也都打过交道。
    当然,这个交道,是不那么愉快的那种……
    甚至于,这些贵族当中,有那么几个,和杨洪是有血海深仇的。
    因此,这次前来瓦剌之前,杨俊对自己可能遭遇的处境,有过很多种设想。
    最极端的情况,他甚至已经做好了,一入敌营便被捕杀的准备。
    但是,他仍然要来!
    杨杰是他唯一的弟弟,那日在龙门卫,大哥对他说的很清楚,此番要救杨杰,只能靠杨家自己。
    朝廷不可能真的开战,父亲所率两万京营将士,防备的是鞑靼各部,绝不会出宣府,更不可能奔袭救援。
    杨洪和杨信,都身负朝廷官职,他们一旦出兵,哪怕只是带一偏师,也会引得朝中弹劾。
    这个时候,能够动弹的,就只有杨俊了!
    他虽被流放在龙门卫,但是,只要能够救出杨杰,便是大功一件,功过相抵,至少可以保得无恙。
    所以,哪怕知道此行危险万分,他还是来了。
    可是,他预想过最恶劣的状况,他唯独没有想过,瓦剌会将他如此奉若上宾。
    回忆起这三日来的各种宴饮,杨俊仍旧觉得有几分不真实。
    他大致能够猜测的到,应该是杨杰使了什么手段,稳住了也先,但是,即便如此,这些人对他的态度,也仍旧让杨俊觉得十分古怪。
    如果仅仅是也先,也就罢了,可事实上,这些日子,他见到的几乎所有的瓦剌贵族,甚至包括那天想要带着骑兵直接将他围杀的赛刊王,再见时也笑容满面,仿若之前的冲突压根不存在一般。
    这让杨俊觉得很奇怪,但是,他本不擅长谋略,因此,虽然知道其中有古怪,可到底问题出在何处,他却想不明白。
    当然,这些都是其次的。
    最让杨俊着急的是,这三日以来,无论是面对也先,还是孛都,他明里暗里无数次的询问杨杰的下落,想要和杨杰见面。
    但是,却始终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甚至于,杨俊都有些怀疑,会不会杨杰已经被杀,也先等人害怕大明怪罪,所以才对他如此热情。
    这个念头起来之后,他心头便越发的焦躁不安,每日宴饮也味同嚼蜡。
    对面的孛都又举起了金杯,杨俊草草应付了一番,便以不胜酒力为由,直接回了营帐当中。
    这偌大的瓦剌营地当中,也就只有这一小片营帐当中,他还能略略放松下来。
    杨俊到底是沙场多年之辈,论别的他不行,但是对兵营的布置,他这个自幼长在军中的人,不要太熟悉。
    打从他进到瓦剌大营开始,他就察觉到,不管这些瓦剌贵族表面上对他多么热情,可实际上暗地里,这整座大营,早就已经戒备起来。
    甚至于,他所带来的五十名精骑,也被收走了兵器马匹,严格限制了活动的范围。
    他自己虽然没有被明着限制活动,但是,每每他想离得稍远一些的时候,孛都就会莫名其妙的出现,拦住他的去路。
    这摆明了,是在暗中监视他!
    可是,杨俊想不明白的是,他们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回到了营帐当中,早就有人备好了醒酒汤,杨俊第一件事,就是狠狠地灌了大半壶进肚子里。
    他的确好酒,但是,也没忘了这是敌营当中。
    在敌营当中醉倒,绝对是找死!
    灌了大半壶醒酒汤,又用冷水洗了脸,脑袋里那若有若无的眩晕感总算是消失不见。
    他这才张开眼睛,看向一旁那个不起眼的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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