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之后,杜宁略显紧张的情绪明显得到了缓解,继续道。
    「当初太祖皇帝设十三塞王,以镇边境,虽永乐之后,诸王内迁,但是仍有时至今日,尚有秦王,晋王,代王,庆王,肃王,沈王七位藩王,分别镇于甘肃,宁夏,陕西,山西等处。」
    「就目前的状况而言,这几位藩王,便是侵占边境军屯的最大得利者,如今代王主动配合,和岷王一起,呈上了府中田册,此乃利国利民之举,但是是否有所隐匿,尚需查证。」
    「剩下的七位藩王中,庆王在镇城,韩王镇平凉,之前金尚书到甘宁之地察查任礼一案,想来对这几位藩王侵占军屯之事如何整饬,已有策略。」
    「那么,便余下秦王与晋王,沈王,肃王四府,需要说服其配合朝廷大政。」
    「不过,沈王府,肃王府好说,但是秦王府和晋王府,皆是初封于洪武朝,在两地根深蒂固,寻常官员难以弹压,如今的秦王爷,又是陛下尊长,不可轻易冒犯。」
    「金尚书主理边境整饬之事,须得坐镇边境,以防有变,不可擅离,故而,陕西,山西两处,需有得力大臣前往整饬,方可保朝廷大政推行无虞。」
    「此臣愚见也,请陛下垂训!」
    既然成了七卿预备役,那么,就得有这个觉悟,攻坚克难。
    没瞧见人家于少保,已经出京去对付各地的藩王了,据说这段日子,刚刚到了河南府。
    到那的第一件事,就是上伊王府抓人,消息传来的时候,可是把在京城禁足的伊王爷气的不轻,据说在府中骂了小半日才停歇。
    杜宁既然接下来这个差事,自然得有这个思想准备。
    要是连两个藩王都不敢面对,趁早还
    是熄了自己的仕途心思吧。
    听了杜宁的话,朱祁钰的脸上倒是浮起了笑容。
    看来,杜宁的确是下了一番工夫的。
    事实上,这话说得已经够委婉了,说什么「陛下尊长,不可轻易冒犯」,纯纯是给秦王留面子。
    如今的这位秦王,名为朱志??,虽是第五代秦王,但是,从辈分上讲,却是初代秦王朱樉之孙,比朱祁钰的确要高一辈。
    不过,辈分不是最紧要的,紧要的是,这位秦王虽然不是诸王当中最跋扈的,但是,却是底气最足的。
    其原因一部分是像杜宁所说的,秦王府和晋王府,自洪武时代初封时,便在太原和西安,迄今已传承数代。
    还有另一部分,就是在塞王的权力上,两座王府,尤其是秦王府,保存是最完整的。
    当初太宗皇帝登基后,削诸王护卫,秦王府是寥寥无几的,并没有被削除的藩王府邸。
    虽然说,在先帝登基之后,朱志??主动交出了三护卫的控制权,但是,最终先帝还是给秦府留下了一护卫的兵力。
    这一点,在这么多的藩王当中,不说是绝无仅有,至少也是十分罕见的。
    朱志??本人,好古嗜学,不喜武事,所以,在诸王当中的风评还算不错,但是,因为秦府的势力庞大,他在地方上的权威也是极重。
    最典型的事件便是,当初陈镒为右都御史巡抚陕西时,和秦王府发生了冲突,朱志??直接一道奏本上达朝廷,将陈镒撵回了京中待勘,虽然后来查问过后,确认是子虚乌有。
    但是,朱志??这个秦王在朝廷上分量,也可见一斑。
    除此之外,肃王内迁之后,封地被改到了临洮兰州,也在陕西,也就是说,如果不算仅仅名义上归于陕西的宁夏和甘肃,那么陕西如今,一共有两位藩王。
    相对而言,晋王朱钟铉年轻一些,但是,涉及到军屯的问题,只怕也是难对付的很。
    而且,严格意义上来说,大同也属于山西的范围内,这也就意味着,山西一省之地,有晋王,沈王,代王三个藩王,哪怕是代王已经松了口,可单是晋王和沈王二人,若是联起手来,只怕也不比秦王要好对付。
    从如今各地藩王的反应来看,整饬军屯毋庸置疑,侵犯到了他们的核心利益之一。
    所以,在有限的范围之内,他们必然会尽全力反抗。
    秦王府和晋王府,又是老牌王府,在地方的势力庞大,杜宁一出京,就要对上他们,身上所肩负的担子,实际上并不轻松……
    第919章 陛辞
    听了杜宁的一番话,朱祁玉微微颔首,算是表示认可。
    沉吟片刻,他开口道。
    “关于整饬军屯一事,于少保出京前,曾和朕仔细商谈过此事,按于少保的打算,今岁以内,当基本结束诸事。”
    “如此一来,朝廷的担子,就十分重了!”
    “朕之所以派于少保和金尚书两位重臣,一南一北主持此事,便是想要速战速决。”
    “但是,便如你所说,边境各处情况复杂,边将,边军,塞王,乃至地方仕绅,皆牵涉其中,金尚书虽已竭尽全力,但是,仍旧难以在年前处理结束。”
    “庆王,肃王皆驻甘宁之地,如你所说,这二府的整饬之事,已然有了方案。”
    说着话,朱祁玉从身旁抽出一份奏疏,命人递到了杜宁面前,接着道。
    “这是庆王递给朕的奏疏,朕已经批了,明日早朝,便会宣布。”
    杜宁打开奏疏,快速的浏览了一遍。
    便明白了天子的意思。
    这份奏疏当中,庆王彷效代王,主动呈报了府内侵占的军田,民田账册,与此同时,又一次乞请徙封国于内地。
    之所以说又,是因为,庆王这么干,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说来也怪,太祖初封的所有藩王当中,基本上都对自己的封地恋恋不舍,但是,庆王是个例外。
    初代庆王朱栴打从一开始,就对庆阳这个封地十分厌恶,洪武二十六年,庆王就藩时,就迟迟不肯在庆阳建王府,而是一直住在韦州城内,直到洪武三十年,在朝廷的再三催促下,才在庆阳建府。
    但是即便如此,庆王在庆阳待得时间也很短,每年有一半的时间,都住在韦州城内,后来太宗皇帝登基后,庆王甚至上本请奏,想要久居韦州。
    虽然被驳回了,但是,他老人家仍旧不肯放弃,正统四年,他干脆上本,请求迁徙封国入内地,被再次驳回后,当年就薨逝了。
    如今的这位庆王,从辈分上算,算是天子的叔祖辈,正统四年袭封,和他父亲一样,显然也并不喜欢庆阳这个地方。
    所以这一次,这也算是破财免灾了。
    哦,其实也不能算是破财,眼下,朝廷还是愿意出银两赎买的。
    庆王这招,应该得叫卷钱跑路。
    杜宁默默的为某户部尚书抹了把不存在的泪水,不知道明天的早朝上,他老人家会是什么表情。
    不过无论如何,庆王这边算是解决了。
    迁徙内地,是两代庆王的夙愿,只要天子能答应这个请求,整饬军屯这桩事,庆王肯定是无比配合。
    “至于韩王那边,朕刚刚得到消息,五日之前,韩王叔薨了,如今韩王府正在准备丧仪,关于军屯一事,无暇顾及。”
    见杜宁看完了奏疏,朱祁玉一摆手,示意内侍将奏疏收了回来,继续开口道。
    “另外,韩王叔临终前,给朕写了一封家信,祈请朕能早令韩王世子朱征钋归国,朕也准了,昨夜,韩王世子已然归国奔丧去了。”
    这个消息一出,杜宁的心中惊讶之余,也迅速的盘算了起来。
    和地理环境恶劣的庆阳不同,韩王原本封地在辽东开原,随后因朝廷弃大宁三卫,于永乐二十二年改镇平凉。
    虽然同样在边境,但是,历代韩王却并没有什么想内迁的想法。
    放在寻常时候,韩王必然也是一个棘手的角色。
    但是,这个时候,韩王竟薨了,这么一来,事情就好办的多了。
    对于藩王来说,朝廷拿捏他们的法子很单一,也很简单,那就是袭封,请婚。
    不过这种法子,需要时机,就像之前的老代王和老岷王一样,活了几十年才死,袭封这种事,根本就无从谈起。
    所以,说句不当说的话,眼下这个时机,韩王死了,对于整饬军屯来说,绝对是大大的好事。
    如今的韩王世子朱征钋,刚刚年满十一岁。
    这个年纪,都不用朝廷刻意为难,单是按照规制来说,这位韩王世子也得等上两年才能袭封,更不用说之后的请婚,加冠等仪制。
    朝廷固然不可能不予袭封,但是,随随便便的拖上了两三年,还是不成问题的。
    何况,自从宗学设立之后,按照规制,诸藩王世子袭封之前,需要经过宗学的考核,顺利毕业才是。
    如此一来,卡着韩王府的袭封,就更是名正言顺了。
    这种情况之下,是韩王府求着朝廷,配合整饬军屯,自然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听了这两个消息,杜宁的心中不由升起了一阵羡慕。
    庆王和韩王这两个原本不算好对付的藩王,就这么着,被兵不血刃的给解决了。
    当真是时来天地皆同力。
    不过,金廉的运气好,但是换了他,只怕就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果不其然,略停了停,天子的面色变得严肃起来,道。
    “庆王和韩王不必担心,但是,秦,晋,沉,肃四王,就需要杜卿你来想法子了。”
    “藩王屏护社稷,乃是天家宗亲,不可动辄移藩换地。”
    “但是,边境边军,战力孱弱,长此以往,我大明必日渐颓败,故而,边境军屯,乃是整饬军屯的重中之重。”
    “此番出京之后,你可先往大同,同代王叔相见,朕已经让岷王叔祖给代王叔去信,论对于边境军屯的了解,代王叔是能帮得上忙的,另外,金尚书那边,你也要去见一见,边境情况毕竟错综复杂,金尚书手中有便宜行事的密旨,若需帮忙,可以向他求助。”
    杜宁轻轻吐了一口气,从天子的这番口气当中,明显感受到了局势的紧迫。
    整饬军屯之所以难就难在,绝不能一刀切。
    既要为朝廷收回被侵占的军屯,同时,又要保证地方的稳定,还要保证天家宗亲的和睦。
    天子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藩王屏护社稷,不能动辄移藩换地。
    言下之意,已经有一个庆王要迁徙到内地了,那么,其他的塞王,就不能再继续用内迁的法子了。
    不然的话,很容易落下口实,成为宗室们反弹的武器,真闹起来,对于朝廷的声誉,也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所以这就意味着,只能杜宁自己来想办法。
    四个藩王,而且有两个是老牌藩王,在不能掀桌子的情况下,要同时兼顾方方面面,把事情做的漂亮。
    杜宁不由感到一阵头皮发麻,他早已经料到此次出京,面临的局势,必定会无比棘手,但是也没有想到,会恶劣到这种地步……
    “怎么,怕了?”
    看着杜宁紧皱眉头的样子,朱祁玉挑了挑眉,声音却平静的很。
    “臣不敢!”
    一语惊醒梦中人,杜宁又不是没有丝毫政治敏感度的傻子,这种时候怎么着也不能承认自己心有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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