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听此言,金廉也皱起了眉头,显然,杨信的回答让他也感到有些意外,凭他的眼力,自然看得出来,杨信并没有骗他。
    可是……
    「不瞒杨副总兵,当初杨镇抚使来寻老夫,我们约定好,最迟八月,老夫会抵达宣府。」
    「到时候,杨镇抚使回派人给老夫回信,可是如今……」
    如今已然是八月底了!
    杨信的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如果说,杨杰
    和金廉约定的时间是八月的话,那么说明,杨杰要做的事,八月便能做完。
    但是现在,时间到了,可人却没回来,而且,丝毫的音讯都没有,难道说……
    一念至此,杨信直起身子,抬头望着金廉,开口问道。
    「金尚书,杨某冒昧,想问一句,舍弟到底托付给您的,是什么事?」
    杨信是个有分寸的人,同时,也是个十分具有政治眼光的人,这一点,恰恰才是杨洪最看重他的。
    事实上,看完刚刚的那封信,杨信就知道,杨杰和金廉之间,一定还有什么秘密约定。
    不然的话,堂堂的六部尚书,奉旨出京的钦差大臣,会因为杨杰的一个请求,而迁延在边境这么久?
    要知道,刚刚金廉只说杨杰让他留在边境,但是,却没说为什么要留下来……
    之前杨信没有问,是分寸。
    但是现在,涉及到杨杰的生死问题,他必须要获取最全面的信息,才能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带兵打仗之人,鲜少优柔寡断。
    思量清楚之后,杨信便也不顾那么多,直接开口询问。
    果不其然,这句话问出之后,金廉的脸色也有些为难,沉吟片刻之后,他方道。
    「当初,杨镇抚前来与老夫商谈时,说是他入草原一事,虽是隐秘,但是,他出京之前得了陛下允准,所以对老夫和盘托出。」
    「后来,他希望老夫能够借整饬军屯一事在边境久候些时日,此事非同小可,老夫不敢贸然答应,所以上了密奏,请示陛下。」
    「老夫毕竟是刑部尚书,久离京中并不妥当,虽然说整饬军屯一事繁琐复杂,但是,在边境盘桓这么长时间,到底也是因得了陛下的允准。」
    这番话看似有些答非所问。
    但是,其实却已然回答了杨信的问题。
    杨信问杨杰到底托付给了金廉什么事,金廉却回答,他之所以能够在边境盘桓这么久,除了是要处理军屯的事务,更重要的是,得了天子的允准,要配合杨杰行事。
    这话的意思就是,杨杰托付给他的事,天子是知道的。
    正因为是天子的意思。
    所以,这件事情没有天子的准许,是不能透露出来的。….
    杨信的双眉紧紧的绞了起来,显然,金廉的这番话,不仅没有减轻他的担忧,反而让他更加担心了。
    想也知道,天子交托的事情,绝不会是简单容易完成的,说是千难万险也不为过。
    杨杰素来身子孱弱,长途跋涉本就让人担心,现在还肩负着这样的重担……
    长长的叹了口气,杨信起身抱拳行礼,只道。
    「多谢尚书大人告知,大人放心,杨某会即刻安排人手,潜入草原各部落探查消息,一有所得,必定立刻通报大人!」
    杨信是个明理之人,金廉既然这么说了,他若再问下去,就是为难人了。
    不过,不问不代表他不管这件事。
    金廉既然不能说,那么,他就自己去查。
    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杨杰的行踪。
    虽然不知道杨杰肩负的另一项秘密之事是什么,但是终归,一定是和草原有关。
    至少,杨信能够确定的是,他此去的一项重要任务,是挑动草原内部不和。
    有这个线索在,想必是能查出些东西来的。
    宣府乃是重镇,杨家在此地经营多年,和虏贼的交锋,可远远不是明面上的守城交战这么简单……
    见此状况,金廉眼中也闪过一丝赞许。
    不得不说,杨信的确是个知情识趣的人,这么快就
    洞悉了他的来意。
    「既然如此,老夫就静待佳音了。」
    「不瞒杨副总兵,如今边境各处整饬事宜,已在稳步推进当中,这件事情是国之大政,不可迁延,一旦事毕,老夫需要尽快赶回京师,所以……」
    「杨某明白。」
    杨信点了点头,面色有些凝重。
    他清楚金廉的意思,不论杨杰肩负的重任是什么,但是总归,重不过整饬军屯的大政。
    为了整饬军屯,朝廷投入了无数的人力物力,从最开始筹备到现在,足足一年多的时间,上至天子,下至地方官员,巡查御史,都在为此事奔忙。
    金廉或许可以坐镇宣府,但是,他不可能迟迟不回京师,哪怕,这件事情是得了天子准许的。
    事实上,到了六部七卿这样的地位,很多时候,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无数人的心。
    就算不提金廉出京的这大半年,刑部积压的政务,单说是长期远离政治中心,对金廉也不是好事。
    何况,将这么一位七卿重臣长久放在边境,如果没有重大的政务的话,既是对政治资源的巨大浪费,也会让朝野上下引起不必要的流言。
    而母庸置疑的是,杨杰当初之所以去找金廉,必定是有需要金廉坐镇,才能处理的了的事情。
    一旦金廉走了,那么,即便是杨杰回来,那么,事情恐怕也办不成了。
    拧着眉头思索了片刻,杨信开口问道。
    「敢问尚书大人,整饬事宜大概还需要多久结束?」
    「两个月!」….
    金廉叹了口气,道。
    「边境这边的事情,摊子颇大,所以处理起来并不容易,但是,有赖前期兵部和都察院做的准备足够充足,所以,只要下了决心,想要处置起来,并不需要太长的时间。」
    「而且,杨副总兵应该也听说了,陛下刚刚拔擢了大理寺卿杜宁,命他巡抚陕西,山西等处。」
    「他此次前来,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要和老夫合力,将最后的手尾收拾掉,所以,时不我待啊!」
    两个月吗……
    杨信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抬头望着窗外一碧如洗的天空,罕见的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
    京城,文华殿。
    距离那次闹得沸沸扬扬的朝会已经过去小半个月了,这段时间,朝堂上倒是平静的很。
    倒也没法不平静,殿试一桉,虽然天子只罢免了一个阁臣和一个早就已经注定出局的萧镃。
    但是,这件桉子涉及的大臣,内阁两个,六部六个,个个都没逃脱责罚,就连内阁首辅王翱,都跟着受了牵连。
    这种状况之下,自然是谁也不敢再触天子的霉头,都老老实实的窝在衙门里干活。
    当然,要说这场朝会得利最大的,那自然是前大理寺卿,如今的右都御史陕西巡抚杜宁。
    不过,不知为何,这位杜巡抚,最近似乎也十分低调,自从接了旨意,拿到吏部的调令之后,除了交割大理寺的事务,基本上不怎么出门。
    有上门道贺的人,也只是简单招待,甚至连宴饮都不留,倒是引得颇多和他交情不错的同僚有所微词。
    但是,对于这些声音,杜宁却显然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站在文华殿外,杜巡抚穿着礼部刚刚送来的,崭新的二品绯袍,心绪万千。
    不出意外的话,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要远离这个,象征着整个大明政治中心的地方了。
    自从那天和陈循谈过之后,杜宁虽然仍然不知道所谓的‘自己的为官之道,到底是什么。
    但
    是,也总算是咂摸出来了一点属于自己的味道。
    应该说,杜宁为官二十多年,他当然是有自己的为官之道和处事原则的。
    可既然陈循这么说了,那便说明,他所认为的为官之道,和陈循所说的,并不是一回事。
    事实上,这也是杜宁最大的优点之一,就是善于自省。
    回府之后,他反复的回想陈循说过的话,最终差不多明白过来。
    陈循所说的为官之道,实际上更准确的说,应该是要真正迈入朝廷重臣的行列,所需要秉持的政治原则,以及作为文臣的最顶端,所需要的格局和政治魄力。
    某种意义上来说,真正能够位居高位的人,必定是在某个方面上,做到极致的人。
    六部七卿,加上首辅王翱,一共八个人,其实各有各的坚持。….
    就拿对待太上皇这件最敏感的事情来说,这些大臣们,有些是无条件支持天子,诸如王文,于谦,有些持中立态度,如陈循,沉翼,有些明显就是在和稀泥,如胡濙等人。
    但是,无论是何立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不惧怕展露自己的立场。
    或许,在官阶不高的时候,可以和光同尘,左右逢源,但是,一旦想要迈入七卿的行列,就必须要有敢直面一切风浪的决心。
    这一点,在上次朝会上,也体现的淋漓极致。
    王翱当时面对的局势,毫不夸张的说,可堪称是整个内阁的围攻,但是,他却能够从容应对。
    这份定力和魄力,就非常人所能及!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些人其实都有各自做到极致的地方。
    金廉,沉翼,二人实务出众,刑部和户部这两个事务最繁多的衙门,在他们的打理下,井井有条。
    别的不说,金廉这已经是第二次长时间出京了,但是刑部已然运转有序,这就是本事。
    至于户部,更不必说,沉尚书的种种作风,虽然颇受议论,但是,朝野上下至少都认为,户部尚书一职,换了任何人都不会比沉尚书做的更好。
    至于其他人,胡濙就不说了,这位大宗伯的地位,单凭资历这一条就无可撼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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