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却是知道的。
    这背后,就是张輗那一群勋贵,在捣的鬼,其目的就是,想要借此机会,搅动朝局,好为成国公府复位。
    而之所以他清楚这件事情,原因就在于……
    “明公息怒,毕竟是太上皇的旨意,违背不得,学生也觉得此事不妥,但是,为大局计,也不得不为。”
    马车虽然看着摇摇晃晃,但是内里却稳的很。
    徐有贞低了低头,拱手开口,道。
    一件事情,真相往往有很多种,人们往往自以为自己知道的就是真相,但是大多数时候,却未必是全部的真相。
    梃击香亭之事,按理来说,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之所以朱鉴会知道,是因为,这件事,徐有贞也参与其中。
    如今朝野上下之所以议论纷纷,并不是没有明眼人,而是这件事情严丝合缝,都指向了天子。
    但是,要做到这样的地步,其实很难,之所以能够做到,需要的是多方的配合。
    那个内宦的身份是真的,但是,进宫的,却不是来历上的那个人,买通负责净身的管事,塞一两个小宦官进宫里做杂役,这种事情,稍使些银子,便能做到,往常的勋贵们,为了宫里有些熟人,能够在宫里打听消息方便,也会做这种事情。
    后来天子登
    基,内宫被清洗了多次,为了和宫中圣母联络方便,英国公府也便安排了些人进宫,如今,正用上了地方。
    人是张家出的,消息却得徐有贞来提供,他是东宫属官,和太子相关的仪典安排如何,他几乎是全程参与的。
    香亭摆放在什么位置,什么时候放上去,他最清楚,甚至于,就连那小宦官自杀用的毒囊,都是他借身份之便,放到清宁宫的角落里,让那小宦官去取的。
    除此之外,还有禁军,要知道,皇城中内宫外殿分明,那小宦官平素差事路线固定,基本不涉及到奉天殿前。
    所以,想要做到这件事,就要有两个必要条件,其一是守门的禁军能放他过去,其二是他提着红木棍接近香亭的过程中,不能被广场上巡守的禁军发现。
    想要做到这些,且不留痕迹,困难的很。
    但是,再困难,总有人能够做到,比如……成国公府的小公爷!
    这位小公爷自己就在禁军当值,打探出当日巡守禁军换防的时间,并不困难,趁着这小小的当口,溜进去梃击香亭,完全是有可能的。
    至于另一点,想要让归极门的禁军放人进去,并不困难,但是,难的是事后不被追查。
    所以,不能用自己的人,甚至,和勋贵沾点关系的人,都不能用。
    说起这个,徐有贞自己,都佩服这位小公爷的智谋。
    他的确没有用和各府交好的人,但是,他却早早打探好了那一日值守归极门的人手,然后,赏给了自己手下的禁军好酒好肉,这些禁军一向喜欢下衙之后一起吃喝,得了赏物,一同吃酒,便腹泻不止。
    无法当值之下,便按照顺序,替了第二批人上去,而这一批人里头的小头领,素来是个贪好财货之人,到了昨日,那小宦官使了足足的银子,果不其然,就被放了进去。
    这番做法,想要查起来,都十分困难,每一步都像是巧合,但又抓不到证据。
    如此这般,各方配合之下,便有了这桩梃击香亭的案件。
    风险固然是有的,但是,各方合力之下,最终呈现出来的结果,便像是能够做到这件事情的,只有天子。
    如此一来,目的也就达到了!
    当然,这是朱鉴所知道的真相,徐大人知道的,要更深一层。
    譬如说,他很清楚,这整件事情,都在天子他老人家的眼皮子底下,瞧的清清楚楚,朱仪和张輗这帮人,自以为事情做的天衣无缝,殊不知,某人早就把他们的计划说了个底儿掉……
    这个计划如此复杂,且调动了各方的力量,目的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助成国公府复爵。
    理想的情况下,自然是天子因此事雷霆震怒,下令彻查,在朝野上下闹得沸沸扬扬,同时暂停太子出阁的仪典。
    如此一来,勋贵们便可借题发挥,再谏天子。
    但是既然这件事情都被天子知晓了,他们又岂能得逞?
    现如今,朝野物议虽然被煽动了起来,但是,天子却并没有将此事闹大,甚至都没有过多提及,只是让内阁传旨,一切照常。
    这种情况下,若是再闹腾,那痕迹,也就过分明显了些……
    事实上,这也是当初朱鉴反对的原因所在,梃击香亭一案,做的再完美,再查不到证据,可只要天子按兵不动,什么都不做,那么,出面拿此事做文章的,就必然是幕后主使。
    朝堂之事,很多时候,并不需要证据!
    就算是为了帮成国公府拿到爵位,可如此冒险,也有些不值。
    毕竟,如此一来,天子就算不好以此来处置勋贵众人,但是,却让朝廷群臣,对太上皇的恶感,要更深了一层。
    要知道,春猎之后,成国公府无论是从哪种意义上来说,都算是太上皇的代言人。
    天子如此反应,成国公府若最终还是闹腾起来,且最终得利,那么朝中上下,明眼人可有的是……
    ,
    第811章 人均影帝
    “为了大局?”
    马车当中,朱鉴冷哼一声,明显对于徐有贞这种和稀泥的说法很是不满,道。
    “若非春猎之时,老夫身份不宜面见太上皇,岂会由得他们进此谄佞之言,游说太上皇下旨让我等全力配合此事。”
    说着,这位内阁大臣瞥了一眼徐有贞,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
    “元玉,你还年轻,并不知这朝局险恶!”
    “那张輗,朱仪,焦敬,乃至是陈懋等勋贵,的确是忠于太上皇,可老夫问你,若今日要他们拥太上皇复位,他们肯吗?”
    徐有贞没有想到,自己轻轻巧巧的一句话,竟然引出这么爆炸性的话题。
    吞了吞口水,徐大人似乎颇有几分被吓到了一般,僵硬的摇了摇头。
    拥太上皇复位?
    开什么玩笑,这帮勋贵是傻子吗?
    要知道,如今京营,禁军,锦衣卫,东厂,都牢牢控制在天子手中,想要动兵就是找死。
    莫说这些勋贵对太上皇,有几分忠心尚在存疑,就算是真的忠心,这种赌上身家性命的事,谁又肯做?
    见徐有贞这副样子,朱鉴却并不意外,道。
    “所以说,彼辈勋贵,所谓的忠心,不过是利益驱使而已,其忠为利,而非为义!”
    “就如现在之事,成国公府复爵,固然对勋贵世家来说是好事,但是,牺牲的是太上皇在朝中声名。”
    “此事过后,朝廷上下,必定会对太上皇更加防范,此为忠乎?”
    对于朱鉴来说,他自从回京以来,诸事不顺,如今内阁众人排挤他,一干勋贵,也排挤他。
    就连太上皇,也并不将他当成最亲近的大臣,这一点,让朱阁老十分苦闷。
    这段时间,徐有贞对他刻意奉迎,恭敬非常,虽然朱鉴知道,徐有贞只是想要找个靠山。
    但是,既然踏上了同一条船,而且同为文臣,朱鉴自然也就少了许多防备。
    当然,更重要的是,朱阁老确实需要把自己压在心里的这些烦闷说出来,徐有贞官职不高,身份立场和他又相同,而且,还需要依靠他在太上皇一党中站稳脚跟,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眼见徐有贞愣愣的说不出话来,朱鉴也并不需要他回答,而是继续自顾自道。
    ”何况,身为人臣,当以君上为重!”
    “太子为君,勋贵为臣,太子出阁是何等大事,他们只想着梃击香亭,会让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可以借此获利,可曾想过,这么做,会让太子殿下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此事闹得如此沸沸扬扬,朝野上下皆知,无论最后查出,那内宦是普通小卒,还是有人指使,都会让天下人觉得,太子殿下并非众望所归,朝局之上,天下之中,有对太子殿下储位质疑之人。”
    “如此损太子殿下之名,利勋贵之举,可称忠乎?”
    这样一番的诘问,虽然不声色俱厉,但是,却也引人深思。
    迟疑片刻,徐有贞道。
    “如此说来,这些勋贵如今所做之事,确实是利勋贵而损太上皇及太子殿下之举,可既然如此,明公您还……”
    “还要配合他们行事?”
    朱鉴叹了口气,神色中带着浓浓的无奈。
    “你需知道,此事他们毕竟是得了太上皇的点头的,既然如此,便是旨意,为人臣者,岂可不遵上意?”
    “如若太上皇的旨意,你我同样不遵,那和此辈有何区别?”
    看着朱鉴谆谆教诲的样子,徐有贞还是有些迷迷糊糊的,道。
    “明公,恕学生愚钝,我等明知此辈并非真忠真义,但却又不能不遵圣意,那到底该怎么做,才是忠呢?”
    见此状况,朱鉴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沉静下来,望着徐有贞,道。
    “元玉,你要记住,勋贵驱利,不秉义,忠孝二字,在圣贤书中,在吾辈读书人中!”
    “如今,太上皇居南宫,以老夫的身份,并不适合常去觐见,这才使得张輗等人在太上皇面前巧言令色,但是你却不同!”
    话至此处,徐有贞似乎隐隐明白了过来,道。
    “因为学生在东宫任职?”
    “不错!”
    朱鉴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神色,捋了捋胡须,道。
    “虽然当初,你是得了陈尚书的举荐,才得以进入东宫,但是,终归是如今东宫中,屈指可数的,真正为太上皇和太子殿下着想的大臣。”
    “太子殿下乃是朝廷未来之期望,如今张輗等人讨得太上皇欢心,视之为心腹,为大局计,你我不好过分与之相斗,但是,太子殿下尚且年幼,若被彼辈蛊惑,则未来社稷危矣!”
    于是,徐有贞恍然大悟。
    这个老东西,绕了这么一大圈,原来是打的这個主意。
    说什么忠孝仁义的,到最后,还不是争权夺利。
    和勋贵们有世袭铁券,不犯大罪天子不能轻动不同,文臣里头,除非是像于谦这样身负大功,或是胡濙这样,对天家有恩的特殊人物,其他的大臣,即便是做到了七卿的位置,很大程度上,也要看天子的脸色。
    身为天子,手握皇权,想要对付一个大臣,简直太容易了。
    这还是如今的这位天子,不屑于用什么罗织罪名的下作手段,行的都是堂堂正正之事。
    然而即便如此,凡是敢公开表示站队太上皇的文臣,从机变过人的杨善,到享誉士林的大儒薛瑄,再到风宪科道萧维祯,乃至是曾经在大同城外哭的痛哭流涕的李贤,个个都没有好下场。
    严重些的,性命不保,轻些的丢官去职,最好的结果,也是被调离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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