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摇了摇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笑了笑道。
    “那倒不至于。”
    不知为何,舒良忽然感觉,天子的心情似乎一下子变好了起来,片刻之后,天子的笑意微收,叹了口气道。
    “朱仪这次事情办的不错,本该赏他些什么,可如今……你回头将朕的话带给他,就说,成国公府的丹书铁券,不会久放在宫中的,让他不要着急。”
    这话一出,舒良的脸上也浮起一丝笑意,拱手道。
    “皇爷明鉴,只怕在小公爷心里,什么赏赐,都比不得皇爷的这一句话。”
    作为为数不多清楚朱仪身份的人,舒良对于天子这次的手段,已经佩服到了五体投地。
    虽然说,要论朝局朝政之事,舒公公可能并不熟稔,但是,对于阴谋诡计,揣摩人心这种事,他却擅长的很。
    都说圣心莫测,但是,将整件事从头看到尾,舒公公也算是摸到了点关窍。
    对于太上皇,其实天子如何处置,都很麻烦。
    说到底,除了名分的问题,还有就是,太上皇如今避居南宫,虽然私底下小动作不停,但是,毕竟遵守了当初的承诺,禅让大位,不预朝政。
    有这一条在,天子就很难动太上皇。
    可如今这场春猎,因为成国公府的这位小公爷,放弃拿回爵位的机会,毅然决然的为太上皇站台,并为东宫谋求利益的行为,却让太上皇不得不暴露出自己的真实意图。
    事实上,就算直到太上皇用言语挤兑天子,要厚赏春猎拔得头筹之人的时候,也还算是一个退位的太上皇可以做的事。
    但是,当朱仪跳出来,一番慷慨陈词表忠心,然后将话题引向东宫之后,太上皇就面临着一个两难的抉择。
    一是默不作声,然后将此事放过,二是自己站出来顺水推舟,重提备设幼军之事。
    事实证明,太上皇选的是后者。
    所以事实上,幼军,就是一个诱饵!
    一个,让太上皇在文武群臣面前,彻底暴露自己干政意图的诱饵。
    应该说,这个时机相当的不好找。
    太上皇不傻,从他入京之后,对禅让大典,以及其他诸事的配合度,就可以看出,在迤北一年,这位太上皇成长了许多。
    说起来,这或许还跟舒良在宣府的所作所为有关,那一次的闹剧,彻彻底底的让这位太上皇,认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所以,想要让他自己撕下那层‘安居南宫’的假面,就得抛出一个足够有诱惑力的饵。
    东宫幼军,既可以拉拢勋贵,又可以保护太子,说不定还能……对于太上皇来说,可谓是一个极大的诱惑。
    但是,也恰恰因为它如此关键,所以,这个饵要抛出去,却不能真的被咬走。
    于是,便有了朱小公爷的一番‘铁血忠心’。
    舒良相信,此次之后,朱仪就会成为太上皇真正的心腹,不管他之前受到过怎样的怀疑,都将被彻底打消。
    与此同时,作为在朝堂上,继任礼之后的第二个‘明目张胆’的表明自己站定南宫立场的臣子,他之后在太上皇一党中的地位,也必将节节攀升,成为最具话语权的人之一。
    更重要的是,朱仪在朝堂上,其实变相成为了太上皇的代言人。
    这层身份,对于天子来说,远比其他要重要的多。
    当然,坏处也有!
    就像杨洪被试探一样,朱仪作为太上皇干预朝政的‘工具’,日后在朝堂上受到的责难,必然不会少。
    不过,舒良相信,化解这些对于天子来说,不会是难事……
    “好了,你退下吧,小心行事。”
    看得出来,天子的心情还不错,听完了禀报,一挥手,便让舒良退下。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原本守在外间的怀恩却轻轻走了进来,在门口站定。
    见此状况,朱祁钰有些疑惑,但还是一招手,道。
    “出什么事了?”
    于是,怀恩便知道內间已然谈的差不多了,快步走上前来,道。
    “皇爷,刚刚传来了消息,不知何处出了差错,如今好几个营帐里的人,都上吐下泻的。”
    “什么?”
    朱祁钰顿时皱了眉头,心生怒意。
    不过也只是片刻,他便冷静了下来,春猎仪典,早早的就传了下去。
    胡濙是个谨慎的人,虽然饮食是光禄寺来负责,但是,他不可能不查验一番。
    所以,如果说出了问题,那一定是有人蓄意下药!
    “都有哪些人生了病?”
    略一沉吟,朱祁钰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
    于是,怀恩答道。
    “大多是四夷诸使的营地,他们当中有些人,吃不惯光禄寺的茶饭,所以自己带的食物,其中最严重的,是瓦剌使团那边……”
    果然是这样。
    朱祁钰眯了眯眼睛,心中大约便清楚了。
    这个孛都,倒是能屈能伸,竟然想出这种法子来躲过比武,看来,他是想清楚了。
    “查,让锦衣卫带着太医,叫上大理寺一起,好好查查此事。”
    沉吟片刻,朱祁钰开口吩咐道。
    不论如何,在大明的地界上,出了这种事情,朝廷的态度是一定要的。
    “是。”
    怀恩应了声,但是,却没有退下,而是踌躇片刻,继续问道。
    “皇爷,那明日的演武?”
    谁都知道,春猎演武的重头戏,就是孛都和阿速的对决,结果现在,闹出了这么一桩事。
    朱祁钰沉默了一下,问道。
    “阿速将军那边怎么样?”
    怀恩便道:“皇爷,那边倒是没什么事,一切正常。”
    “既然如此,明日演武照常进行!”
    冷笑一声,朱祁钰道。
    想装病来躲过比武,这种手段,未免也……
    话音刚落,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之声,惹得朱祁钰一阵皱眉。
    还未等他打发人出去探明情况,外间便有内侍进来禀报,道。
    “陛下,瓦剌使团的使臣带着几个其他番邦使节,说是在关西七卫的营地里,发现了让人腹泻的药物,如今正在外头闹着,说要找陛下要个说法。”
    “什么?”
    这下,朱祁钰的脸色算是沉了下来。
    他的确没有想到,这个孛都,如此的诡计多端。
    这倒打一耙的手段,玩的倒是炉火纯青。
    这种情况,朱祁钰自然也不能不见,只得吩咐道。
    “叫他们进来。”
    于是,没过多久,几个身着各色袍服,但是,均是一副面有菜色的使节,便进了殿中。
    不过,为首的倒不是孛都,而是之前跟大明一直打交道的纳哈出。
    行礼之后,这位擅长外交的蒙古贵族便道。
    “大皇帝陛下,纳出哈代表太师和孛都阁下请求您,惩治为了赢下演武,用卑劣手段打击对手的关西七卫。”
    “请为忠诚臣服于您的部落,主持公道。”
    第795章 想办法
    行宫中,灯火通明,罕见的没有乐工舞女相伴,偌大的殿宇当中,太上皇高居于上,底下三人躬身侍立。
    朱仪也是到了行宫之后,才发现,太上皇召见的不止有他,还有张輗和焦敬。
    “臣朱仪,叩见太上皇。”
    轻轻扫了一眼,朱仪并没有过多打量,便跪倒在地,恭声行礼。
    “平身。”
    和素日里略显玩世不恭的样子不同,今天的太上皇显得十分认真,不过,却并没有给人太大的压力,相反的,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甚至让人感受到一种淡淡的亲切。
    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朱祁镇的心头有些复杂,一时想说的话有许多,但是到最后,却只说了一句。
    “今日,委屈你了。”
    朱仪拱了拱手,一如白天般情真意切,道。
    “能为太上皇和太子殿下效力,是臣的福分,也是成国公府一脉相传的家训。”
    “臣父虽死,可臣却不敢稍忘陛下之恩,自当竭力以报,小家之爵,不值一提矣。”
    显然,这番话让朱祁镇十分感动,连声道。
    “好,好,好,朕果真没有看错你,成国公府一脉,皆是社稷干臣,你入东宫,太子的安危,朕便能放心了!”
    于是,朱仪当即跪地,道。
    “太上皇放心,臣必尽心竭力护持太子殿下!”
    一时之间,君臣和乐,殿中的气氛十分和谐,朱仪明显能感觉到,自己之前和太上皇之间,若有若无的隔阂感,已然消失不见了。
    说起来,土木之役,实际上是一场多方皆输的局面,尤其是在对待鹞儿岭一战的态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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