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朝局层面上讲,东宫早一日出阁,储本早一日稳固,朝廷伦序分明,于国安定有益。
    何况这件事情,的确是礼部延迟了。
    出阁仪典虽繁,但是太子殿下毕竟年幼,许多不必要的礼节,其实是能省则省的。
    相对来说,翰林院和内阁要准备太子殿下的课业,授师等一系列的事情,才是真正的繁忙。
    但是,翰林院和内阁这边,早在半个月之前就准备停当,可礼部却始终没有什么动静。
    被弹劾也不能说是无缘无故。
    可问题是,这不应该是那帮愣头青御史的活吗?
    这种正面冲锋陷阵的事儿,什么时候到了一上来就出动内阁大臣的地步?
    而且,还是那句话。
    俞次辅,内阁哪得罪您了,让您这么当面锣对面鼓的在殿上直接发难?
    朝班之中,刚刚站稳的胡老大人也是一脸惊讶。
    他又眨了眨眼睛,忽然感觉自己今天是不是应该告假,怎么这一朝会上,全都冲着礼部来了……
    不过,应对这种场面,对胡老大人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他老人家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只要他想,能找八百个理由出来,证明礼部尽心尽力了。
    无奈的叹了口气,胡濙正欲移步出列,却突然停了下来。
    因为,他刚迈出脚,便发现身后有人已经动了。
    李贤!
    胡濙原本懒散的神色,顿时变得犀利起来,只一瞬间,他心中转过无数的念头,最终,将目光落在了内阁队列中,某个风头正盛的阁老身上。
    看来,这数年下来,许久不曾发威,已经让有些人忘了,他这个大宗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收敛目光,胡濙静静的站在原地,并没有动作。
    但是,和他离得近的大臣,几乎同一时间望向了这位朝中资格最老的大臣,这一瞬间,他们感觉到,这位老大人,动怒了。
    可惜的是,这一切,李贤并没有感知到。
    他此刻心中万般无奈,但是也不得不站出来了。
    俞士悦的这一击,实在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如果说什么都不做的话,那么,这段日子的种种准备,只怕都要付诸东流了……
    疾步来到殿中,李贤开口道。
    “陛下容禀,太子乃是国之储君,礼部万万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出阁的仪注,礼部已经几经商讨,但是,迟迟无法确定下来,此中有诸多难处,实非礼部尸位素餐,请陛下明鉴。”
    俞士悦站在一旁,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几乎已经在朝班之中站不住的某阁老,冷笑一声问道。
    “哦,那烦请李侍郎当着文武群臣的面,说一说难处究竟在什么地方,让礼部商讨了整整一个月,冬至大节的仪注都商讨出来了,出阁仪注却迟迟难定?”
    李贤的神色有些复杂。
    这句话终于在朝堂之上被问了出来,但是,发问的人,却和他们想象的不同。
    事已至此,局势到底会往何处发展,李贤已经不知道了。
    但是,他明白,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了。
    如果刚刚他不站出来,那么无论俞士悦的弹劾成功与否,太子出阁的仪典,礼部都不可能再耽搁下去。
    一旦大典举行,木已成舟,那么,再想更易,就难了!
    所以,虽然是被局势驱赶着站了出来,但是,李贤别无选择。
    目光遥遥的望着内阁中的朱鉴,见他同样神色复杂,但却微不可查的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李贤深吸了一口气,道。
    “陛下,太子出阁仪典,乃是国之大典,其中多处仪程,都涉及到詹事府,左右春坊属官,但是此次东宫出阁乃是为蒙学,出阁而不备府,不置属官,因此,诸多仪典细节需要修订。”
    “涉及储君,每处细节都需查阅典籍,遵循古礼,慎之又慎,故此,礼部耽搁了许久,但即便如此,还是有诸多仪程难以全礼,请陛下明鉴。”
    殿中安静了片刻,紧接着,一阵议论声再起,比之前的时候,更要喧闹几分。
    群臣早已经预料到,这次的早朝上不平静。
    但是,却没想到,竟是这个不平静法。
    李贤的话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意思其实已经透出来了,出阁而不备府,从礼节上来讲,难以全礼。
    礼部已经花了不少时间理顺仪程,但是,可能还需要更久。
    那么,如果想要让太子殿下尽快出阁,最好的办法自然是……
    内阁的序列当中,朱鉴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出场的时候到了。
    尽管,在今天的早朝上提出此事有些冒险,也不在他们提前商量的范围内,甚至,他们想要的‘大势’,一个都没有借来。
    俞士悦这边,忽然改了性子,就连天子,也似乎看透了什么一样,连礼部新上的这份仪注,都没有丝毫的排斥。
    种种迹象都表示,现在的局面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但是,这却是最后的时机了!
    无论俞士悦出于何种原因提起了这个话题,可只要提了起来,那么,就容不得他们犹豫了。
    就在朱鉴打算出列开口之时,一道身影,却已经抢先站了出来,淡淡的道。
    “李侍郎,太子出阁之礼,真的这么难吗?”
    胡濙!
    这位礼部真正的掌事人,终于不在保持沉默,甫一开口,平淡的口气当中,便带着一股凛然的气势。
    李贤顿时绷紧了心神,平心而论,他调到礼部的时间不算长,所以,跟这位大宗伯相交的时间不多。
    平时倒是听过他老人家的传闻,也清楚他在士林朝堂上的威望。
    但是,始终没有直观的认知。
    然而,此刻,这位大宗伯收起了往日的温吞,就这么站在他的面前,口气不算凌厉,但莫名的,让人背后升起一阵凉气。
    努力的压了压心神,李贤拱手道:“大宗伯,之前数次部议,下官都曾将纪要送到……”
    “那是你无能!”
    胡濙眼皮子抬了抬,不咸不淡的就把李贤噎了回去。
    旋即,他老人家不再李贤的身上多费工夫,转过身拱手道。
    “陛下,次辅大人弹劾的对,老臣甘愿认罚,太子出阁之礼,礼部迁延许久,实乃失职,臣驭下不当,所托非人,有失陛下信重,请陛下责罚。”
    这个时候,众臣也显然意识到了什么,看了看低头的胡濙,又看了看殿中脸色难看的李贤,若有所思。
    不过,罚胡濙肯定是不能真罚的。
    这件事情可大可小,说大吧,涉及到太子殿下,的确重要无比,但是说小,其实也就那回事。
    毕竟,自从定下了太子出阁的大方向之后,宫中也没有催促过礼部,也没有真正定下一个明确的期限。
    礼部却是迁延了不假,但是若因此责罚,未免有些不教而诛的味道。
    何况,胡老大人的身份地位,天子也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就动辄惩罚。
    因此,天子不出意料的温和抬手压了压,道。
    “大宗伯不必如此,朕知近段时日礼部事忙,有太上皇回京的仪典,还要操持冬至大节和正旦大朝,再过两个多月,春闱也要到了,各种事务千头万绪,一时有些迁延,也无甚大碍,太子出阁之事虽重,但是也不急在这些许时日,大宗伯莫要自责。”
    本来就是走个形式,胡老大人也没打算玩什么三辞三让,拱了拱手,道。
    “谢陛下体恤。”
    说罢,他话锋一转,道。
    “不过,虽然陛下关怀臣等,但是犯错就是犯错,请陛下放心,今日下朝后,臣亲自主持阁议,日落之前,必将太子出阁仪注呈上。”
    老大人掷地有声的开口,轻轻侧过身子,在朝班当中扫了一眼,然后,不紧不慢的道。
    “此外,太子出阁仪注一事,一直由侍郎李贤负责,如今,李侍郎亲口承认,对仪典规制不甚熟稔,迁延许久,尚有诸多问题难以解决,实是无能。”
    “故臣以为,礼部侍郎一职,李贤难以升任,恳请陛下将李贤调任别处,另择一熟悉礼制,办事妥帖之人,任礼部侍郎。”
    第561章 王文的哑巴亏
    应该说,胡濙这个礼部尚书,在六部七卿当中,算是最没有存在感的。
    他既不像吏部的王文一样强势,也不像户部的沈翼一样无赖,没有于谦,陈镒那股令人望而却步的凛然之意,也不像陈循一样清流门生遍布朝野。
    咦,好像漏了什么……算了,反正不重要,继续……
    总之,这位大宗伯,虽然资历深厚,各种荣衔加身,但是在朝堂上出的风头远不及其他人。
    就连礼部本身的一些事务,平素他老人家也不大管,基本上全都交付给两个侍郎打理。
    上朝的时候,他多数时候眯着眼睛,似醒非醒的,见了人也都笑呵呵的,像一个仁慈宽厚的长者,远像于一个高不可攀的老大人。
    所以,他老人家这次的反应,也的确让朝堂众臣感觉到有些意外。
    但是,紧接着,他们就明白,什么叫做五朝老臣的威望了!
    胡濙的话音落下,头一个站出来的,就是内阁的王翺,这位从头到尾都沉默无声的首辅大人,迈步来到殿中,道。
    “陛下,臣以为胡尚书所言有理,李侍郎自宣德八年登进士第,授官吏部主事,历考功司、文选司郎中,后因土木之役后,朝廷急缺官员,骤而拔擢为三品侍郎,实则缺乏躬理庶务经历。”
    “如今社稷安稳,朝廷人才济济,正是让李侍郎出京积累经验之时,今广西右布政使一职仍旧空置,臣举荐李侍郎出京任职,前往广西抚政安民。”
    李贤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
    他是怎么得罪这位首辅大人了,一开口就要把他给支到广西去?
    大明十三个承宣布政使司,出了名的荒凉贫瘠的三个,就是广西布政使司,贵州布政使司和云南布政使司。
    凡是去这三个地方的,就没有不掉一层皮的。
    涉及到人事问题,绕不开的,肯定就是吏部。
    于是,群臣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到了天官王文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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