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圣母。”
    朱祁钰躬身为礼,身后的一众大臣则是拜倒在地。
    孙太后点了点头,目光在人群当中扫了一圈,最终定在了袁彬的身上。
    要被召见,肯定不能还是穿着一身囚服,但是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合适的官袍,于是,无奈之下,袁彬又换回了来时的那身锦衣卫的衣袍。
    即便如此,他在一群绯袍大员当中,也显得格外的扎眼。
    轻轻的舒了口气,孙太后疾步走到袁彬的面前,问道。
    “你是袁彬,太上皇在迤北,情况如何?身子可好,也先有没有对太上皇不敬?”
    这个时候,孙太后完全没有一点圣母太后的风范,口气中的忧急,就像是普通民间,担忧儿子的母亲一般。
    只不过话说到最后,她到底是反应过来了,硬生生的将到了嘴边的话,换了一种说法。
    袁彬在地上叩了个头,道。
    “圣母请放心,太上皇身体康健,一切安好,也先待太上皇如奉上宾,甚至曾想嫁妹于太上皇,但被太上皇推拒。”
    “临行之前,太上皇特意嘱咐臣,定要进宫给圣母及端静皇后请安,说他一切都好,请二位不必过于惦念。”
    短短的几句话,孙太后也红了眼眶,拿出帕子在眼上擦了擦,连声道。
    “好,好,安康就好,哀家在宫中过的很好,不必他操心,皇后,唉,先不提了”
    说起钱皇后,孙太后顿时脸色一滞,激动的心绪也渐渐平复下来。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顾及到在场的其他大臣,转过身,歉意道。
    “诸位先生快快请起,哀家忧心太上皇,一时失态,叫诸位见笑了。”
    一众大臣纷纷起身,对视一眼,年纪最大的礼部尚书胡濙拱了拱手道。
    “圣母舐犊情深,是天家之福,臣等何敢谈见笑二字。”
    朱祁钰也开口笑道:“圣母来的刚好,朕正要和众位大臣商议,该如何尽快将皇兄迎回,圣母不妨旁听。”
    说着,便吩咐一帮内侍,在御座的旁边又加了一个稍小的座椅。
    对于朱祁钰这么痛快的让她留下,孙太后略感意外,不过也没多说什么,只道。
    “皇帝有心了,哀家也确实对此事甚为关切,也只能暂时抛却后宫规矩,听一听了。”
    于是,在内侍们急急忙忙的布置下,很快,众臣再次各归其位。
    先前在奉天殿中,人多眼杂,所以朱鉴对于在瓦剌的经历,并没有细说,此刻殿中都是重臣,时间也充裕。
    在天子的示意下,朱鉴便将自己从出使到回朝的所有经过,都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
    当听到早在抓捕使团的同时,天子便给朱鉴发去了密诏,要他前往瓦剌谈判,伺机迎回太上皇的时候。
    孙太后的脸色颇有些复杂,但是也只是一闪而逝。
    待到朱鉴说自己到了京城之后,便被舒良立刻带进了宫,不少大臣的脸上浮起一丝苦笑。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总算对刚刚殿上的发生的事情,多少抓到了一些脉络。
    但越是如此,他们便越觉得天子的心思深不可测。
    与此同时,朱鉴的叙述也快到了结尾。
    “这便是臣此次瓦剌之行的全部经过,以臣所见,瓦剌如今战意不足,后勤缺乏,仅臣在瓦剌的短短数日,便见到了不少军士因抢夺牛羊而相互斗殴,被军法处置。”
    “由此可见,也先已经难以维持数量庞大的常备军,再继续下去,这个冬天,恐怕会有更多的部族倒下,所以他势必要让多数军士回归部族。”
    “故此,臣以为,此次和谈,瓦剌应当是带着诚意而来。”
    第443章 伯颜王
    武英殿中,随着朱鉴的话音落下,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虽然在朝局之上,迎回太上皇一直是政治正确,而且也一直有一帮大臣,一直在上蹿下跳喊着要早日迎回太上皇。
    但是,这件事情真正操作起来,却需要慎之再慎。
    毕竟,这涉及到大明和瓦剌之间的关系,甚至可能关系到边境的安危。
    要知道,之前的多次谈判当中,也先可是耍了不少阴谋诡计,诈取财帛什么的都是小事,借送归上皇要求开城,或者伺机劫掠,窥探边境情报,这才是大事。
    所以,虽然口号喊的震天响,但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这帮大臣一个比一个谨慎。
    而且,更关键的是,到了现在,老大人们也有些摸不清楚天子的路数。
    或许对于中低阶的官员来说,这一点根本不是问题。
    在朝廷之上,无论是在何时何事当中,但凡是涉及到天家关系的,天子的表现都非常符合一个孝悌宽仁的形象。
    在太上皇一事上,天子也一直是不遗余力的想要竭力迎回。
    所以,普通的大臣根本不会考虑这一点。
    但是在这殿中的大臣,个个都是人老成精,掌握着更多的内幕消息,也自然不会和那些中低阶的官员一样天真。
    所以真正聪明的大臣,在这件事情上向来是模棱两可,站定立场,但不说实际办法。
    可今天的这副场景,却着实让他们有些拿捏不准。
    要说天子无意迎回,或者短时间内无意迎回的话,那么且不说廷鞠之上天子情真意切的一番话,单说现在这阵仗,也不像是要继续拖延的样子。
    有心想要试探一下,但是偏上圣皇太后她老人家又在旁边。
    踌躇了片刻,老大人的目光开始在殿中逡巡。
    最终,他们看向了礼部尚书胡濙老大人。
    在这殿中,适合开口的,也就他老人家一个了,年资又老,立场又中立,为人处世还老道。
    感受到众人的注视,胡濙略一思忖,便道。
    “依照朱大人所说,草原上如今物资缺乏,军心涣散,对于也先来说,要么南下再打一场,但是代价是,如果失败,瓦剌可能就此覆灭,要么就只能求和。”
    “从逻辑上来看,也先只要不是失去了理智,应该知道该怎么办,但是,老夫唯有一个疑问,尚请朱大人解惑。”
    “从刚刚朱大人所说来看,你和也先的谈判比较顺利,在瓦剌逗留的时间,不过四五日而已,那么,你在瓦剌营中,看到的这些局面,有没有可能是也先在故布疑阵?”
    “毕竟,也先狡诈不堪,你又是大明的使臣,他若想要制造假象蒙蔽你,令大明放松警惕,也是有可能的。”
    闻言,朱鉴也有些沉默,片刻之后,他开口道。
    “不敢欺瞒大宗伯,此事下官也有所疑虑,不过下官自认在军中多年,这份眼力还是有的。”
    “除此之外,这次过去跟也先谈判之时,伯都王曾私下找过下官,询问大明是否真心想要迎回太上皇,还问及……”
    话说到此处,朱鉴似乎有些犹豫,往上首天子的身上瞥了一眼,然后咬了咬牙,道。
    “还问及太上皇如若归朝,能否再得正位,若不得正位,安危如何保证……”
    说着话,朱鉴的声音也有些没有底气。
    殿中有些安静,所有人都忍不住屏息望向了天子。
    倒是朱祁钰,坐在御座上,脸色依旧平静,问道。
    “伯都王是也先之弟,他为何会私下寻你?”
    朱鉴也感觉到了压力,深吸了一口气,回道。
    “禀陛下,据伯都王所言,他一直心向大明,回到瓦剌后,奉也先命照料太上皇,越发感到大明威仪万方,气度雍然,非瓦剌可比。”
    “所以他也一直在规劝也先,早日送还上皇,和大明交好,不仅是他,瓦剌中有不少人,至今都心向大明,故此,他才私下前来询问于臣。”
    说着,朱鉴看了一眼袁彬,踌躇道。
    “不仅如此,伯都王还说,当初许彬等人到瓦剌之时,他便有心相助,不过那时喜宁在侧,对太上皇看管严密,也先有偏信喜宁,伯都王身份特殊,不敢私下去见使团,只能暗中放松守卫,让……袁彬借机和使团想见,商议对策。”
    老大人们面面相觑,有些哭笑不得。
    得,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怪不得袁彬能在瓦剌的看守当中,私下去跟使团“传诏”,原来是暗中有人相帮。
    袁彬也有些坐立不安,倒是天子摆了摆手,道。
    “使团之事,已有定论,不必再提,你且说说,对于伯都王的这些询问,你当时是如何回答?”
    这次朱鉴倒是没有犹豫,道。
    “臣当时回答说,陛下屡遣使节前来,自然是一心想要迎回太上皇,不过天位既定,难在更换,太上皇归朝之后,自当以继续奉为太上皇帝。”
    “对于太上皇之安危,臣回应说,天家自有亲亲之谊,陛下和太上皇兄弟情深,朝臣上下一意期盼太上皇南归,不必忧心于此。”
    这番回答还算得体,不过天子却没什么表情,继续问道。
    “那当时,伯颜王作何反应?”
    朱鉴迟疑了一下,起身拜倒在地,道。
    “陛下恕罪,当时臣说完之后,伯颜王十分不悦,言道太上皇本是大明天子,回朝之后,如何做了太上皇帝,还说若大明真要迎回太上皇,当许太上皇回京正位,方是正理。”
    这话虽是从朱鉴之口说出,但是听到这些话的大臣们,皆感到有些不安。
    此刻,天子平静的神色,在他们眼中,仿佛变成了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胡濙立刻道:“无礼之辈,我大明天位,岂容外族之辈置喙,何况陛下之位,乃太上皇所禅,名正言顺,古之贤君皆然,彼辈不通礼教,擅自妄言,实在可恶。”
    王文更是直接道:“陛下,照此看来,瓦剌并无和议之诚,竟敢妄议天位,离间天家,实乃罪大恶极,用心诡诈。”
    听闻此言,原本也想要开口劝的老大人们,不由浮起一丝苦笑。
    果然,叫王天官一开口,就肯定是这个结果。
    这个老家伙,恨不得立刻掀了桌子,把大军开到瓦剌老营,屠灭其族。
    所以,真正不想和谈的是天官大人你吧……
    第444章 兄友弟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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