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意渐成,琴师与琴融为一体,琴师之乐如碎玉落冰,琴有遇善主之乐,琴师更有被妙琴愉悦身心。
    曲音情切,音势时变,时而温和如莺啭于缺月柳荫之下,时而激烈若山涛击涯之壁。
    一首曲罢。
    琴师复拨之,琴自合音而为。
    天明,琴音方歇。
    殿内寂静。
    离早朝尚有两个时辰,养心殿内人声寂寥。
    但忽而之间,桌脚处发生异动,一角水红衣衫微微摆动,被划烂的刺绣在空中飘漾着凌乱不堪的细线。
    紧随而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搭上了桌案,带动了一声低骂:该死的刺客,别让爷逮住你,否则定要扒了你的皮!
    陆叔兢扶着酸痛的腰慢慢站起,硬生生在地上躺了一夜,夜凉如冰,得亏他身子精壮,除了僵痛外并无大碍。
    他缓缓坐起来,曲腿倚着墙面,见竟然还在养心殿,心下诧异。
    可转眼间想起自己被刺客袭击后整整一夜都无人知晓,显然是因为陛下她一夜都没有回养心殿。
    陆叔兢委屈瘪嘴,一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一手恶狠狠地抹了抹脸颊。
    嘶。脸好疼。
    他放下手,掌心赫然有血迹。
    陆叔兢立刻要咒骂刺客,可是忽而想起现在受伤才妙呢!
    他可以利用这伤到陛下面前装可怜,说不定陛下就不生他气了,更有可能会心怀愧疚从而弥补他!
    陡然间开心起来,陆叔兢拍了拍手就站了起来。
    谁?
    陆叔兢动作间的声响不小,唤醒了帐幔后的人。
    沈合乾一出声,陆叔兢脸色霎时间就白了,他僵硬地扭过头。
    第95章 破心结(二)
    沈合乾与陆叔兢对视的那一刻, 两人各自顿住了,表情瞬时间变得冰冷而危险。
    他们仿佛从对方的眸子中看到了野兽的影子。
    野兽面对异族入侵时的模样,大抵就是这般杀意汹涌。
    你怎么在养心殿的床榻
    陆叔兢忽而住口, 眸色凝起, 桀骜俊美的脸紧绷, 他看着沈合乾的白色里衣, 猛然间抖了下睫毛, 僵硬地将目光下移
    床榻下散着几件衣物,一件宽大红衣下压着件衣裳露出的部分正好是团龙纹绣。
    普天之下,只有天子可衣龙纹。
    昨夜在他昏迷时, 这殿内发生了何事不言而喻。
    那件红衣回想起自己昏迷前视线里落入的红色衣角, 陆叔兢刹那间抬眸,目眦欲裂地望着沈合乾。
    是他!沈合乾就是刺客!
    他!
    陆叔兢醒了?
    帐后传来一道微哑女声,随之一只素白纤细的手便搭上沈合乾肩头。
    面若白玉的美人面从男人身后出现,她神情平淡,透过帐幔遥遥看向满脸不可置信的陆叔兢。
    陆叔兢看清了青丝散落下的那张脸,是他前夜方见过的慵懒温柔, 是他午夜梦回想起都会脸红许久的面庞
    沈合乾弄晕他,是为了和陛下这本该是属于他的洞房花烛!!
    沈合乾!我杀了你!
    陆叔兢陡然间爆发,他随手抄过桌上的一件物什, 抬腿冲向床前。
    沈合乾脸色一肃,下意识做出护卫动作,将沈纵颐牢牢护在身后。
    等等。肌肉紧绷的小臂被女子淡淡拨开, 沈纵颐着白绸里衣坐起, 赤脚下榻。
    陛下危险!沈合乾心急劝阻, 伸出的手却依旧被拨开了。
    陆叔兢见沈纵颐竟而不顾危险坐起,甚至将沈合乾那个奸人往后拨, 似乎是有意护着沈合乾。
    双眸登时间变得猩红,他心中生出滔天巨怒,气得脸色惨白身子发抖,但见沈纵颐不躲不避的模样,失去理智中还担心误伤了她,抖着手把所拿的物件放下。
    陆叔兢,你放下剑。
    沈纵颐觑眼陆叔兢的手,口吻平常地命令道。
    陆叔兢依言低头,才发现自己手中抓着的正是一把短剑,不知何人的,却恰好摆在桌子上,就这般被他顺手抄了来。
    剑刃锋锐,他方才情急之下未能抓住剑柄,而是一把就抓在刃上。
    愤怒冲昏了头脑,竟也麻痹了感觉,利刃割开掌心,鲜血汩汩流出,他却半点也感知不到。
    胸腹起伏,厚重到喘不过气的愤怒与恨意死死压着他。
    陆叔兢像濒死的兽一般睁大着双眼,眼神从仇人的身上过渡到他心爱者的脸上,声音嘶哑道:你为什么
    沈纵颐轻轻地笑了声,似觉得他在明知故问。
    转而间又敛下所有看似温柔的笑意,抬起眼冷冷地看着陆叔兢道:如你这般的人,朕身侧有很多。没有用处且数量过多的东西,终将有一日会被舍弃,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一定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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