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由着姜采女这般病重、甚至病死,茉枝又于心不忍。她原是敏妃娘娘宫中的粗使宫女,一次在擦洗花瓶时,不小心将几滴水点子洒在了敏妃娘娘的罗裙上,被掌嘴赶出了延熹宫,来幽兰轩这等偏僻之地做洒扫宫女,在姜采女被分住到这里后,就成了姜采女的侍女。
    幽兰轩通共就四名宫人,除掌事太监郑吉与她外,就只两个粗使小太监。也许在旁人看来,敏妃娘娘的延熹宫是好去处,做姜采女的侍女是坏差事,但真要茉枝来选,她宁可留在幽兰轩。敏妃娘娘御下严苛、责罚也重,她在延熹宫总是提心吊胆的,生怕做错事被惩戒,而姜采女莫说责罚她,就对她没有任何吩咐。
    姜采女就不说话,也摇首拒绝她近身伺候。从来到幽兰轩的第一天起,姜采女就没有主动说过半个字,以至茉枝起先都不由在心中猜想姜采女是不是不会说话,直到有天夜里姜采女似从噩梦中惊醒、哀凄尖叫了一声,茉枝才知姜采女不是哑巴,就只是平日静默到一个字也不愿说而已。
    因为这静默到极点的性情,茉枝与郑公公起先都没看出姜采女是抱病在身,只以为她是身子孱弱而已,只是见她镇日倚窗独坐,从朝至暮,好似在看窗外那狭窄的一方天,又好像什么也没有看,眼里空无一物,见她一日日地消瘦下去,脸色越发苍白,似是还未绽放就要凋零的花骨朵儿,了无生气。
    直到今日黄昏姜采女虚弱到昏倒在地,终于能近身伺候的茉枝忙上前将其扶起时,才知姜采女浑身发烫、病得有多厉害。简单的清水擦洗如何能使姜采女退烧,可除了这个,她还能做什么呢。
    茉枝虽是怯弱但心地善良,终究还是忍不住对郑公公道:“奴婢去太医院求他们来看看主子吧,主子……主子虽然只是采女,但好歹也是陛下的女人,太医……太医们总不能真就袖手不管……”茉枝这般说着,自己却也十分底气不足,一咬牙就要走时,却听郑公公在后拦道:“等等。”
    郑吉心里也是为难。不同于进忠等御前内官是总管周守恩明面上的徒弟,郑吉其实也是周守恩的弟子之一,只是未落在明面上,也未在御前伺候,而是在司宫台内织染局衙门里担着实差。十几日前,师傅悄悄传他到跟前,说会寻个办事不力的由头将他撵下现在的职位,令他被“贬”到幽兰轩做掌事太监。
    原本有师傅在暗地里照应着,他努力在内织染局做事晋升,是颇有前途的,突然就被贬到幽兰轩来,要跟着姜采女这毫无前途的主子,无异是摔在了烂泥坑里。郑吉完全想不通师傅为何如此行事,但也不敢问,就遵命道是,说自己会尽心伺候姜采女。
    却见师傅当场冷了脸色,似是十分厌恶姜采女其人,说不必尽心伺候,只密切关注她一言一行就是,若有异动,及时回报。好似令他为幽兰轩掌事太监,就是为监视姜采女。
    然而姜采女镇日不语不动,是“一言”“一行”也没有,遂这十几日来,郑吉从未向师父禀报过什么。现下姜采女病得昏躺榻上,似乎也算不得什么“异动”,可如果她真病出了什么事,而他未及时禀报师傅,好像也是不妥。
    另一方面,虽不知姜采女是为何事触怒圣上而被禁足、师傅又与姜采女有何过节,但听师傅那日语气,是颇为厌憎姜采女的,可能倒会希望姜采女病重甚至病死。如若师傅真如此想而他却贸然请太医来为姜采女诊治,岂不是忤逆师意?!
    郑吉左右思量,总觉得不管为何缘故,这事都要先禀报师傅,由师傅裁夺是否要为姜采女请太医。他在心内拿定主意,就将茉枝拦下,令她留在屋内照料姜采女,打开一把油纸伞,冒着滂沱大雨,匆匆往圣上的紫宸宫去了。
    第29章
    戌正时雨犹未停,一道道闪电撕裂漆黑长空,风亦狂啸,敏妃刚从清晏殿出来,即被冷风挟吹的雨点扑到了面上,她下意识想斥责随侍宫女打伞不及时,但想尚是在御前,又硬生生忍下。她本就心情糟透,这一忍之下心中郁气更是深重,只觉心沉沉地坠在胸口,难受极了。
    今日来陪侍圣上用膳前,敏妃在延熹宫足足妆点了一两个时辰,以确保自己面圣时万无一失。她也确实做到了万无一失,身上是最鲜丽的衣裙,面上是最娇美的妆容,每一寸肌肤都涂抹着润泽柔腻的玉容膏,裙袖轻摆间便有甜香幽幽逸出,沁人心脾。在来到圣上身边后,她更是使出浑身解数娇缠邀宠,可圣上明明并不厌烦她的邀宠,明明有对着她笑,却还是没有留她侍寝,令她自回宫歇下。
    敏妃实在不明白自己是何处做得不够,她百般不得其解之下,甚至不由想或许自己并没做错什么,是圣上确实无法恩幸妃嫔。也许那传言真的,圣上确实在某方面是力不从心,行军打仗是风险事,太宗皇帝就是因在战场上受伤落下病根而英年驾崩,圣上早几年也曾御驾亲征,也许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伤。
    可若圣上真是因有隐伤而不近女色,十来日前又何必纳了个采女呢?敏妃心中疑惑之多就似是夜幕下落不尽的雨水,却也无法当面询问圣上,只能在风雨夜色中泄气茫然地坐轿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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