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桃也好奇:“我们服装店送的发卡发箍这些也是从小商品市场买来的啊。不是什么高档货。”
    江海潮叹气:“添头和添头的意义不一样。大家默认东西的价值是衣服>鞋子>小饰品。你们想,在店里,人家看到衣服是稀烂货,那你不管再如何强调鞋子有多高档,大家也还是根深蒂固的认为你这鞋不可能比衣服更高级。所以好好的鞋,被直接拉低了档次,本来是希望1+1>2的,现在变成了拉分项,那还怎么好的起来。
    相反的,小饰品,大家本来就默认不需要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花费太多钱。一件高档漂亮的衣服就能把场子撑起来了,恰到好处的小饰品再点缀上去,叫锦上添花。小饰品是可以随意更换的,和衣服不同。”
    虞凯大大地吐了口气:“原来如此。”
    侯主任生出了兴趣,虽然他觉得这妹头的脑袋没用在正途上很惋惜,但他得承认这小妹头讲话挺有意思的:“你怎么想到这么多?哪个教你的啊?”
    江海潮眨巴两下眼睛,想说自己是跟书上学的,但好像的确没哪本她看过的书明明白白告诉过她这个道理,她只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一直都是这样啊。民国的时候,那个什么将军偷慈禧的墓,把人家嘴里含的珍珠都挖出来了。为了自保又送给委员长的老婆。老婆怕人家外面说的不好听,不敢光明正大用,偷偷把珍珠镶在鞋子上。大家都笑她脚重头轻呢。可见,鞋子的价值向来都被认为低于身上的衣服。”
    侯主任张张嘴,心想你个妹头怎么成天看这种野史故事呢。可他又不能说她讲的不对,现在大家的生活条件是比以前好了,但好的有限,的确改善生活的第一步是买肉吃,第二步就是买新衣服穿,什么鞋子之类的只能往后面排。
    从这个角度来说,她说的没错。
    除非以后大家生活更好了,物质更丰富了,追求的东西才能更多。
    虞凯叹气,老气横秋地预测未来:“那估计鞋店下一步除了打折销售,别无选择。”
    “到那一步,他也差不多了。”江海潮生怕踩不死人家,“打折不能天天打,如果天天打折,买东西的绝对不会认为你是在让利销售,而是觉得你的东西最多只值打折后的价。你后面再想把价钱提回来,天方夜谭。而打折最多只能在短期内吸引一定的客人,等过了那个让人感觉占便宜的阶段,不会再有任何促销效果。后面啊,除非他想别的招,不然悬的很。”
    杨桃嘿嘿笑出声:“那我们等它关门好了。”
    海军他们拼命附和:“就是就是,早关门早好。”
    侯主任心道也不晓得那个鞋店到底怎么得罪这帮小孩了,竟然一个个都这么心狠手辣。
    外面天黑,车子开的不快。不过出了市区,路上空荡起来,倒也没耽误工夫,便一路开进了湖港镇。
    侯主任还急着去江家帮海音拿衣服,小学生们便在街上就下车。他们先送龙龙回家,刚好龙龙妈妈蒸了重阳糕,给他们拿了一大块当夜宵。
    大家可稀奇了,他们长这么大,头回听说有重阳糕这种东西,反正他们湖港镇没人蒸。好漂亮啊,重阳糕长的比平常红白喜事的乌龟糕好看多了,红红绿绿的,分好几层呢。
    不过都已经重阳节了吗?话说重阳节是哪天来着?
    海军立刻抢答:“农历九月初九,《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王维写的。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佳节,说的就是重阳节。”
    哎哟,厉害了。二年级可没学这首诗。
    龙龙妈妈立刻教育自己儿子:“听到没有,多跟人学学。”
    高强在边上心情特别复杂,感觉龙龙就是未来的自己,无论如何都翻不出可怕的五指山。他看着天空叹气,他11岁的人生,怎么能如此沧桑。
    “走走走,快点。”江海潮催促大家,“我们拿过去喊他们一块儿吃吧,今晚直接睡在冯雪家。”
    本来冯雪家没这么多床给大家睡。可冯妈妈想起来她家还有榻榻米,是小时候给冯雪满地爬时用的(八十年代日剧特红,榻榻米很时髦的),后来冯雪大了不喜欢了,又给收起来了。现在刚好能拿出来用,好大的,女孩们绝对够睡了。
    至于男孩子,嗯,三个人一张床,剩下小的,不还有竹床吗?她家竹床比一般的都大,特制的,因为冯雪爸爸夏天喜欢四仰八叉地躺在竹床上睡觉。
    家里也不缺被褥啊。
    于是大家决定干脆留在冯雪家住了,毕竟平心而论,他们谁家条件都比不上冯雪家好,而谁又不喜欢住漂亮又舒服的房子呢。
    一行人咚咚咚跑到冯雪家院子时,捧在手上的重阳糕还热乎着呢。但从屋里冲出来的人谁也没顾上重阳糕,全都围着江海潮着急:“哎,麻烦大了,电视台不同意搞卡拉ok比赛。”
    原来主持人姐姐特别有事业心,昨天跟他们打了电话后,她都没等礼拜一,今天就去台里找值班的领导了,说了节目构想,结果被领导一句话打回头。
    你这卡拉ok比赛,拍给谁看啊?
    又不是什么明星,谁稀罕看你们唱歌啊?
    别的不说,哪家单位红五月或者十月份不搞个唱歌比赛之类的,你看台下有几个观众乐意听?要么打毛线要么吹牛逼,台上唱什么台下的人都搞不清。
    主持人姐姐被问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把电话打到冯雪家,遗憾地告诉孩子们,他们的提案破产了。
    冯雪还跟她强调,上海台的卡西欧大奖赛上台的都是普通人。
    可主持人姐姐也告诉她,卡西欧大奖赛都停办好几年了。如果这节目一直受欢迎的话,那电视台为什么要停办呢。可见世事变迁,现在的观众早不是八十年代的那一批,不喜欢再看普通人上电视唱歌了。
    冯雪重重地叹气:“反正我说服不了主持人,她也说服不了领导。这事儿,黄了。”
    小学生们个个唉声叹气,真是的,明明昨天操场上很热闹的,学校周边的人端着饭碗都要过来看人唱卡拉ok呢。
    可是,他们要如何让电视台领导相信这一切呢。毕竟,摸着良心说,他们也怀疑是村里能玩的太少,不管哪儿有点动静,大家都会上前看热闹。
    好比办白事时,有人家大手笔请人唱戏,那咿咿呀呀的,好多人跑过去听呢,他们也会去看稀奇。可要是电视上放唱戏,不好意思,除非是《五女拜寿》这种电视片,不然他们肯定毫不犹豫地换台。
    江海潮一时半会儿的,也没啥好想法,只能挠挠头,犹犹豫豫道:“那我们先办我们的卡拉ok比赛呗,反正现在也有人过来唱歌。了不起冠军接着送大米和鸡蛋呗。嗯,后面看看咱们这边还有什么特产跟着上,就当是农家乐特别项目。”
    冯雪期待一晚上了,结果却落了这么个结果,顿时泄气,直接眼白向她:“我还以为你有啥能耐呢。”
    没电视台帮忙宣传,卡拉ok比赛能吸引多点人啊,说不定办不了几期就得黄了。
    江海潮无辜:“我又不是神仙。对了,那我得打个电话跟周雪莹说说,别到时候他们选出冠军了,还以为能上电视台比赛。”
    周雪莹比冯雪更希望,还巴巴儿问江海潮:“你能想想办法吗?我特别想我们两个少先队合作,你们我们是手拉手学校,如果共同搞成功这个比赛,该多有意义啊。”
    江海潮无奈:“你们到底对我有什么误解啊,我哪知道怎么办。好了好了,我一定认真想,有办法了再跟你说。”
    挂了电话,她关心重点,“店里生意怎么样啊?”
    真不是她冷酷无情啊,凡事都讲究亲疏有别。
    卡拉ok比赛是她提议的不错,但实际能挣到的钱有限,而且这钱还属于少先队,进不了她的腰包,她最多得到的是名。偏偏她自认为已经够红了,是湖港镇的红人,压根不觉得有必要再扬什么名。
    所以,卡拉ok比赛不能发扬光大,她也不会多遗憾。
    “公主日记”服装店不一样,她家可实打实掏了十一二万呢,把家底子都掏空了。如果生意不好亏了本,她真是得出去抱着大树哭。
    卢艳艳勉强调整心情,作为从镇政府借出卡拉ok机的人,她当然希望比赛能搞的风风火火。可世事不尽如人意,也是没办法的事。
    起码,他们的卡拉ok比赛搞起来了。
    她强打起精神,说了件事:“对了,店里有客人问你什么时候过去,想找你帮她画钢笔画。”
    “啊?”江海潮惊讶,“不是有立可拍给她们拍照片了嚒?”
    “对啊。”冯雪摇头,“我们也这么讲,可是她们还是想要简笔画,说那个有意思。”
    江海潮琢磨了下,怀疑顾客是觉得照片展示的细节不如画画清楚,体现不出整体造型的各种别致之处,后面难以依葫芦画瓢。
    于是她摸着鼻子想了会儿,突然间冒出个异想天开的念头:“不如我们找电视台出个节目,让你妈一期教人做一套造型,怎么挑选衣服,怎么化妆,最重要的是教大家怎么打理头发,肯定受欢迎的。你们看,每次你妈给人做造型的时候,都有好多人在边上看呢。嗯,电视台领导要觉得大家不感兴趣,直接请他去现场看好了。多热闹啊。”
    大家一听,好像这事儿真能成哎。
    在场的女孩子多,女孩子几乎生来一颗想变美的心,但像冯妈妈一样大大方方教女儿如何让自己更好看的妈妈乃至女性长辈少得可怜。
    大人们,要么是看反特片长大,根深蒂固地认定不爱红装爱武装才是正途,妹头一旦开始打扮自己,那绝对跟结了婚的男人突然关注自己的形象一样,肯定要变坏。
    要么是有心无力,虽然认为妹头们也该打扮得漂漂亮亮,可她们自己都不会,又怎么晓得该如何教孩子呢。
    哪个小妹头没偷偷学过漂亮阿姨漂亮姐姐打扮哩。
    现在,搞个节目,坦坦荡荡地教大家打扮,还怕没人看吗?
    杨桃第一个跳起来支持:“肯定行!大姐,你赶紧打电话给电视台吧。”
    江海潮一看时间,都九点钟了,立刻催促大家:“赶紧去刷牙洗脸睡觉,我马上打电话。”
    这回,她电话还是打给主持人姐姐,一再保证,电视台拍这个花不了什么钱的。模特,所有的道具,他们店里都能自己提供。而且他们敢保证,肯定会有很多人看。他们也是想让更多人跟着电视学会如何变美。
    主持人姐姐也是铆足了一口劲,十分不甘心自己不能搞档正经属于自己的节目,痛快应承:“行,我明天就汇报领导。公主日记生意好影响大,我们领导也是知道的。那个,卡拉ok比赛的事,你也别急,我想还是有搞头的,只是现在时机不太好而已。有机会,我再跟领导提。”
    江海潮立刻再三再四地感谢人家,这才挂了电话,转过头安慰卢艳艳:“听到唻,我们先把比赛搞起来,到时候受欢迎,说不定电视台领导会主动找我们呢。”
    卢艳艳叹气:“希望如此吧。快点,你也去刷牙洗脸。”
    冯雪却突然间反应过来:“不对啊,人家本来是找你要简笔画,怎么最后反而变成我妈的活儿了?她已经很忙了。”
    “阿姨能上电视,阿姨会是咱们县乃至全市最出名的人。你可是名人的女儿。”
    冯雪这个没出息的家伙瞬间熄火,只能哼哼唧唧:“算了,那我勉为其难地原谅你了。”
    卢艳艳和陶静互看一眼,都偷偷摇头,冯雪这家伙,可真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难怪被江海潮吃得死死的。
    待到洗漱完毕,躺上床时,都快十点钟了,她们赶紧闭眼睡觉。
    陷入黑甜乡的前一秒,江海潮还在琢磨,电视台不接招,他们要怎样将卡拉ok比赛发扬光大呢?唱歌又不能印在纸上发传单。
    唉,果然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第二天早上起床,江海潮随手打开了收音机,开始听英语新闻。这是她跟李磊哥哥学的招儿,练耳朵。
    李磊中学阶段学的英语是标准的哑巴英语,读写没问题,听说一塌糊涂。上大学以后,他看舍友一直听英语新闻,便有样学样,还把这招写信告诉了江海潮,让她趁着年纪小,早点打牢基础,别像他一样,一把年纪上大学被英语折磨得秃头。
    冯雪特别好奇:“你能听懂吗?”
    江海潮可老实了:“我只听的懂 good morning。”
    冯雪差点儿笑得跌倒:“那你还听得一本正经的跟有那么回事一样。”
    江海潮叹气:“我这不是跟大学生学的嚒,他们都听广播。”
    卢艳艳接过话头:“他们听广播啊,他们不看电视吗?”
    现在谁家还听广播,大家都看电视的。她爸说了,广播台的日子特别不好过,根本拉不到gg,他们连工资都发不出来了。
    杨桃在边上叽叽喳喳地插嘴:“大学又没电视机给他们看,就跟中学宿舍似的,不听广播能干嘛?海音说住校生晚上几乎都听广播的。”
    江海潮“哎”了声:“对啊,广播!电视门槛高,挑剔,录节目成本也高。广播应该便宜吧,那个,他们既然日子不好过,应该没那么挑三拣四对不对?”
    众人面面相觑。
    理论上,似乎的确如此,但事实如何,谁能说得清。
    江海潮当机立断:“卢艳艳,你爸不是在广播台认识人吗?帮忙找他打听下,看广播台能不能搞这个节目。你们看,唱歌嘛,脸长成啥样都不重要,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只要歌声能够传进大家耳朵里,目标就实现了,对吧?”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只是,卢艳艳奇怪:“县广播电台和电视台家属区在一起啊,主持人姐姐肯定认识广播电台的,找她帮忙牵线搭桥不是更方便吗?”
    她想他们自己办成这事儿,不想她爸帮忙。
    奈何江海潮却摇头:“不行。这个方案不是她拒绝我们的,而是他们领导给打回头的。你也听到电话了,世上她现在也不想放弃这个方案。我们撇下她,另找别人,其实就有点背叛的意思了。所以,别别别,我们别出面,由大人出面。嗯,这个不是属于农家乐的一部分嚒,也是在宣传我们湖港镇。你爸是干部,把这事儿搞成了,也是个工作成绩对不?对大家都是好事儿啊,你跟你爸说呗。”
    卢艳艳犹犹豫豫:“可镇上肯定没这笔经费,做节目再省钱也要掏钱的,钱从哪儿出?”
    江海潮不假思索:“服装店出吧,既然学生都爱听广播,服装店出这笔赞助费,嗯,冠名,也相当于在电台打gg了。”
    她虽然听广播少,却知道广播的辐射范围不小。比方说在他们湖港镇,连隔壁省的市电台也能收听到。县广播台再不出名,也肯定有他们自己的听众吧。
    哎哎哎,死马当成活马医,说不定效果好哩。
    就是不好,那也当是趟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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