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礼拜一早上,三姐妹和虞凯一块儿骑车去江家停自行车时,家里门开着,婆奶奶正在走廊下筛米。
    三姐妹惊讶地面面相觑,江海潮问出声:“婆奶奶,夹米啦?”
    家婆奶奶忙着筛出米里的糠和稻粒,眼睛不看他们:“不夹米吃什么?”
    “家公爷爷呢,他一个人去粮管所啦?我们中午要不要过去?”
    “去什么去。”家婆奶奶不耐烦,“赶紧上学去,也不怕迟到,中午别乱跑。”
    四人只好赶紧停了自行车,背着书包去学校。家婆奶奶肯定是累坏了,说话都不高兴呢。
    杨桃倒是有点兴奋:“夹米了,那我们晚上就能吃到新米了吧?”
    新打的米跟去年的陈米真的不一样,煮出来的饭颜色雪白而且真的很香。他们虽然不能跟爸爸妈妈小时候一样,光吃白米饭不要菜都能吃下一大碗,但干掉半碗肯定没问题。
    虞凯得意地强调:“我妈今天就是用新米煮的饭,中午我分你们吃一口啊。”
    “稀罕!”三姐妹异口同声,“晚上我们自己烧。”
    快到学校的时候,海音问姐姐:“家公爷爷今天交了爱国粮,就能拿到条子了吧?”
    江海潮点头:“应该吧。”
    可是家公爷爷一直没拿条子回家,甚至她们都见不到人。学校里老师催的越来越紧,海音他们陶老师更是威胁再不交就别来学校上课。
    三姐妹不得不回家又说了爱国粮的事,家婆奶奶忙着喂猪,心不在焉道:“等忙罢了再讲。”
    杨桃有点急:“到底什么时候啊?我们推板车去粮管所吧,我们一起推,爷爷不在也能送到粮管所。”
    婆奶奶却突然间发火:“你好能耐啊!”
    姐妹三个正满头雾水呢,虞凯跑过来喊她们:“走走走,打饼子了,今儿我妈去老城根家打饼子,赶紧过来啊。”
    所谓打饼子就是打月饼,。
    江海潮惊讶:“这么早啊,这才几号?”
    她总觉得中秋节要到10月中旬,今天才8号呢。
    “早什么啊,明儿就是中秋节。”虞凯兴头头的,“我妈说做三油三糖的,最好吃,你们来噻。”
    江海潮惊讶:“三油三糖,三种油三种糖吗?有这么多?”
    他们这里平常吃的是菜籽油,也叫香油,种芝麻的人家会收麻油,但那是偶尔拿出来拌凉菜吃的,这回也要放进去打饼子吗?但这也凑不齐三样。还有糖,除了冲糖开水的白糖和女人生孩子坐月子喝的红糖,难不成还要再加上麦芽糖?二舅舅家也没看到麦芽糖啊。
    虞凯抓脑袋:“不晓得,反正我妈是这么讲的。”
    婆奶奶听不下去:“十斤面、三斤油、三斤糖,这么大的人,什么都不懂。白赶上好时候了,以前只有讨新娘子时才这么做饼。”
    几个小孩一点也不害臊,还追问婆奶奶:“我们家什么时候打饼子?”
    虞凯更是积极表态:“姑奶奶,我们马上排队去。老城根家好多人呢。”
    婆奶奶又低头忙忙碌碌:“先忙你们的去,表玩疯了,回家写作业啊。”
    六个小孩一阵风似的跑开,嘴里大喊:“写完了,早写完了。”
    他们一气跑到村东。老城根家兄弟三人,分了家瓦房也连成一片,靠中间的房子门口站了好几个人,男的凑在一起抽香烟,女的则一边伸头看屋里的情况,一边说闲话。
    二舅母从屋里出来,看到他们笑着招手:“过来过来,到我们了,出锅吃热的,好吃!”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屋子飘出了股浓郁的甜香,比打鸡蛋糕时更浓的甜,更沉的香。
    老城根应该有五十岁了,他孙子跟超超都上幼儿园大班。只是他辈分小,二舅母管他叫城根大哥,江海潮姐弟则跟着杨桃喊大大。
    这会儿他正忙得不可开交,人在炉灶前一头汗,根本没空搭理小孩,只撵他们出去玩:“别碍事,烫着哪儿哭死你们。”
    杨桃立刻强调:“我们不捣乱,我们就在边上看,老师让写作文的。”
    搬出老师,扯上学习,小孩子就等于拿到了尚方宝剑。
    老城根看了他们一眼,到底没再赶人。
    江海潮长到10岁,起码吃了七八年月饼,却是头回看人打饼子。倒不是大人不许看,她小时住杨家圩,阴差阳错总是错过打月饼的时候,等回自己家,江家村没饼匠,得去隔壁村打,更加不会特地趁她不上学时再把她捎上了。
    现在,站在堂屋里,她好奇地四处打量。屋里最显眼的是灶上的大铁锅,有两口,应该是特制的,比他们家的都大,其中一口开水沸腾,散出的白雾挡住了后面那口锅,倒让人看不清老城根刚才在锅前面忙什么。
    老城根的老婆,他们叫秀容大妈的,一手扶着秤砣,一手拿着秤杆,好家伙,二十斤面粉她直接拎起来称,还跟打饼子的人确认:“二油二糖是吧?”
    “对对对,再加半包糖精。”
    海音紧张地拽二舅母,小声道:“不要放糖精,对身体不好。”
    她在书上看了,有人吃糖精得病了哩。
    “不放不放。”二舅母好笑道,“我们家都是好红糖,看,和面了。”
    其实还没动面,只动了糖油。老城根把香油和红糖(吓,竟然是红糖,他们还以为用的是白糖哩)一起倒在开水锅旁边的那口铁锅,往里面撒了白花花的粉,二舅母说那是小苏打面,发面用的。这个不用他们家准备,老城根家常年备着呢。糖油混上小苏打,然后浇上锅里舀出来的几瓢开水,瞬时糖油的香味就扑鼻而来,靠的近的人叫这香味一冲,比方说海音,就晕乎乎的说:“大姐,我头晕。”
    二舅母笑着拉她往后退:“你个妹头,是肉吃少了,受不住大油大糖哦。”
    江海潮也有点晕乎乎的,不过她更好奇刚才倒开水进香油里时,难道油花不会溅出来烫人吗?她做饭烧汤有时油不小心倒多了点,加了水,油还会溅到手上呢。
    奇怪,刚才真没溅啊。
    哦,不对,老城根是热水倒进冷油里,烧汤是冷水倒进热油中,所以不一样。但为什么不一样?她却不知道。看过的书上也没提啊。
    唉,还是等明儿上学问老师吧,希望老师能知道。
    关于文中提到的农业税等问题,嗯,当年的各种赋税负担非常的混乱,也非常重,具体不提了,会锁。
    感兴趣的,可以自行搜看《从“猪头税”到“告别田赋鼎” 亲历农民负担由“七十二变”到归零的历史变革》。
    第45章
    中秋夜
    可江海潮到底是求知欲旺盛的小孩,心里有疑惑不赶紧解开的话,她简直能憋死。
    于是她东张西望,最后将目光锁定在隔房堂表哥明强哥哥身上。明强哥哥上初中了,他应该知道吧?
    殊不知当可怜的初三学生明强意识到自己被江海潮盯上时,本能地后背发凉。无他,实在是这个小表妹小时候号称“十万个为什么?”,动不动就追着年纪比她大的人问为什么。他因为家住的近,经常惨遭荼毒,堪称童年阴影。
    现在,可不又来了。
    明强看着表妹求知若渴的眼神,自己把眼睛瞪得老大,半晌才冒出句:“我哪儿知道?初中也没教这个。”
    周围大人都稀奇,二舅母还开玩笑说明强:“那你要好好学啊,等你上中专上高中肯定教了,到时候告诉你妹妹。”
    明强正暗自松口气准备蒙混过关,旁边更小的表妹却插了他一刀。
    海音细声细气地指出他的错误:“明强哥哥,初二物理书讲过了。水和油的沸点不一样,油的沸点高,而且水的密度比油高。开水倒进油里,油吸收了开水的热量也达不到油的沸点,油不会沸腾,只会浮在开水表面,当然不会溅出来。可是冷水倒进热油锅,水沉到油底下的过程中吸收了油的热量达到沸点以后沸腾了变成水蒸气,体积迅速膨胀,水蒸气的密度又比油小,水蒸气往上窜,油被带着剧烈地震荡,自然飞溅出来。”
    屋子里原本乱哄哄的全是声音,但渐渐的,人说话的少了到最后干脆没有了,只剩下柴火再灶膛发出的噼啪声和老城根把面粉倒进糖油水里后拿大锅铲翻搅的声音。
    明强目瞪口呆,一双眼睛越瞪越大。
    江海潮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呢。”
    二舅母当年也是个学渣,其实并没有完全听懂海音说的话,啥沸点不沸点,密度不密度的。可这完全不妨碍她由衷地赞叹:“海音你个妹头,真是的,真是脑袋瓜子怎么长的?初二物理你咋会啊?”
    一个三年级的娃娃哎!
    海音叨叨一大通时镇定自若,叫二舅母这么一夸,反而小脸又通红,期期艾艾:“都,都是书上讲的,我问秋月姐姐借书看的。大姐二姐她们没来得及看而已。”
    至于虞凯,不用说啦,他才不会没事给自己找事做呢。
    好在二舅母从不对自己儿子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压根不看他,只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调侃明强:“初三不能忘了初二的内容啊,到时候中考肯定都要考的吧。”
    明强一张脸快涨成猪肝了,坚持强调:“书上真没讲。”
    书上最多只在课后习题问了为什么在热水里加冷水容易飞溅,可没说什么油。
    海音却一本正经地强调:“沸点和密度还有气化的知识都是物理书上教的啊,书只要告诉道理就行了,应用肯定得自己思考啊。”
    江海潮一把抱住妹妹,捂住她的嘴,朝二舅母一个劲儿使眼色转移话音:“二舅母,今天你家打多少饼子啊?”
    二舅母也不是喜欢追着小孩开玩笑的个性,赶紧顺话锋:“100个,来来来,你们好好看看你们城根大大的手艺。厉害吧,手这么一捏,大小一模一样。”
    原本白花花的面粉现在混合糖油揉好之后已经成了红铜般油润光泽的面团,散发着浓郁的甜香。老城根手是尺、是斗、是秤,说一斤面五个饼子,二十斤面做出来还正正好就是100个,而且根本不用模具,他的手捏出来的饼子大小完全一样。
    这下连海音都被彻底转移了注意力,发出赞叹:“好厉害!”
    老城根原先不太喜欢小孩待在他打月饼的屋子里,嫌他们跑来跑去的碍事。现在对着海音,他却分外和气:“大大算什么厉害,妹头你这样的才厉害,将来肯定有大出息。”
    二舅母与有荣焉,自豪地强调:“那当然,我们海音,还有我们海潮跟桃桃,将来肯定都是大学生!”
    虞凯偷偷捂住胸口,他不是心塞,他是如释重负啊。幸亏他妈没一激动得意忘形,以为他也能考上大学了。否则他以后肯定生不如死。
    三姐妹却被说的害羞起来,争先恐后地强调:“大大,你厉害的。”
    江海潮更是强调:“大大,你要去江口卖饼,生意肯定好。”
    江口不赶场的时候,菜场也有卖饼的,老远都能闻到香。他们买了尝过,一致认为就那样,现在再比较,老城根的手艺肯定不比他家差。
    老城根只是笑笑,端着捏好的饼胚往后院走:“上灶烘了啊。”
    几个小孩赶紧跟着跑去后院看热闹。快走快走吧,再不走,明强哥哥肯定要恨死他们了。
    后院砌着两座炕炉,好高的两座炕炉,长得跟粮管所的粮包一样,比二舅母都高呢。
    三姐妹围着炕炉转悠了半天,都拿不定主意该怎样描述炕炉的形状。
    还是默默跟过来的明强哥哥憋不住:“圆锥的下半段。”
    三姐妹这才恍然大悟,异口同声地夸明强:“明强哥哥,还是你厉害,不愧是初中生!”
    把明强夸成了大红脸,掉头又跑回屋里去了。
    二舅母笑得直打嗝,指着杨桃道:“这还是你爸爸砌的呢,你问问他这到底算个什么形状?”
    几个孩子都吃了一惊,杨桃也没想到她爸还有这手艺。
    江海潮的脑袋瓜子已经转的滴溜溜,思路大开。既然老城根无心离开村子出去做生意,那他们家来做这买卖好了。反正舅舅会砌炉子,反正他们这样也不算抢人家的买卖。
    她偷偷朝两个妹妹使眼色,三个小脑袋凑到一起嘀咕几句之后,六只眼睛便死死盯着炕炉。
    婆奶奶不会打饼子啊,她们可不得看会了回家教给婆奶奶。
    老城根只负责将饼胚送到后院,负责炕饼的是他老婆。只见她拉开炕炉中间的铁门,露出里面的屉子,等到饼胚悉数放进去后,铁门一关,红红的炭火烧起来,散发出种独特的清香。
    真是炭火哩。老城根家打月饼,从来不用稻草,都是上山专门砍的树枝。她们也说不清到底是这么树,就是烧起来香味挺浓的。按照他家的说法,用稻草烧炉子,到时候月饼全是草灰味,一点儿都不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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