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秋收(捉虫)
    今年秋收,他们家特别特别辛苦。
    爸爸妈妈舅舅舅母都不在,家里只有家公爷爷和家婆奶奶。而两家的地加在一起,足足有九亩。
    光是想到这个数字,江海潮就觉得眼前发黑。
    她还记得去年收稻子,他们家只有三亩六分田,全家人已经累得感觉倒下去就再也爬不起来。
    现在是九亩地,只有家公爷爷和家婆奶奶两个大人在。她简直不敢想象,到底要怎么把这么多稻子收回家?
    生产队解散之后,本地人农忙时都会组成临时的互助小组,彼此换工,来抢天时早点将粮食收入库。
    但秋收时,换工的内容只有打稻,在此之前,割稻子是各家各户自己负责。
    一大清早,江海潮就跟两个妹妹爬起床,出了房间,还把两个弟弟也推起来了。
    今天学校才开始放农忙假,但家公爷爷和家婆奶奶从一个礼拜前就开始忙着帮人换工了。每天晚上回来,他们累得腰都直不起来。甚至有一次,家公爷爷泡脚的时候直接坐在竹椅上睡着了,差点连人带椅子摔到地上。
    五个小孩轻手轻脚下楼,按照昨晚说好的分工合作。
    江海潮刷洗干净锅灶,然后打水进锅,倒进去昨晚剩下的米饭。
    杨桃已经点好了灶台,叮嘱海军:“你烧滚了就行。”,然后她又说超超,“你帮军军哥哥打草把子,一块看着锅。”
    其实海军会煮饭,他一个人烧烫饭完全没问题。
    但三个姐姐一致认为,超超也就比他小一岁,没理由就他一个人忙着,反而放超超呼呼睡大觉。反正大家都得干活。
    至于三个姐姐,当然是去自留地上浇菜了。
    开学以后,一天雨都没下过。
    这对庄稼来说是个绝对的好消息。这时候要是秋雨绵绵,稻子真会烂在地里,甚至发芽,忙了半年全完蛋。
    但与此同时,地里的蔬菜可麻烦了,必须得及时浇水,否则肯定会干死。
    江海潮都要出门了,突然间想起来:“蛋没放锅里。”
    海音立刻刷了7个鸡蛋,一道放进烫饭锅。
    超超在旁边急着喊:“三姐,你放多了,5个,奶奶都是放5个蛋。”
    杨桃直接一巴掌招呼到他脖子上:“闭嘴,就你有嘴巴吃蛋,爷爷奶奶不长嘴不吃蛋啊。”
    超超都要委屈死了:“那以前都是煮5个的嘛,你们也没煮7个。”
    被戳穿的姐姐恼羞成怒:“好了,以后都煮7个。”
    “那要是家里鸡蛋不够呢?”
    “你别吃!”杨桃瞪他,“反正你也帮不上什么忙。”
    超超差点当场哭出来,二姐专门欺负他。
    江海潮赶紧喊停:“好了,明年让奶奶再多养几只鸡-吧。”
    她甚至想过要不要再养一群鸭。她在故事书上看到一个渔童养鸭捕鱼,把家里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也许养鸭子很挣钱。鸭子生蛋可以腌成咸鸭蛋,菜场上就有的卖。鸭子还可以做成烤鸭、盐水鸭,一样的卖钱。
    只可惜这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成的事。
    三姐妹到了自留地上,还是分工各司其职。两个姐姐负责抬水,海音管浇菜。中间的空档,她还要拔菜地的野草,忙得不可开交。
    三奶奶挑着担子从旁边走过,看到几个小妹头就笑:“你们一放假,你们奶奶也要放假了。”
    看看这片自留地长的,没拔掉的辣椒红红绿绿,挂成了一串串的小灯笼。八月份种下去的莴笋眼下抽了条,正是最嫩最爽快的时候,不管是放大蒜一块儿炒还是连着莴笋叶子一起炒,都好吃。还有嫩生生的小菠菜,这会儿烧汤有点早,但是拔了拌豆腐最好。其他诸如韭菜、晚豇豆、白萝卜、胡萝卜还有青蒜更不用说,个个都是水灵灵。
    可不是妹头们照应的好。
    “才没呢。”江海潮坚决不敢认,“我们都没干什么,我家公爷爷家婆奶奶快累死了。”
    三奶奶叹气:“这有什么办法?哪回大忙不是塌掉一层皮?下苦人的下苦命哎。你们可得好好学习,以后表吃这个苦。”
    来了来了,又来了。这简直就是所有大人谈话的标准结束语,可以当成作文经典结尾的那人。
    姐妹三人偷偷朝彼此使眼色,个个都哼哼啊啊,坚决不搭话。
    待浇完菜地回家,家婆奶奶已经进了灶房,正在从坛子里抓酸豇豆和酸扁豆,看到她们还皱眉:“怎么不炒个菜呢?”
    江海潮下意识应道:“昨晚上的南瓜丝还没吃完啊。”
    “中午就不吃了?”家婆奶奶捞好酸菜,将锅里翻滚的烫饭盛了一大盆,剩下的全都舀进开水瓶里去了,“把锅洗一下,把酸豇豆和酸扁豆切了炒了,多放点油。”
    说着,家婆奶奶从灶台里面的锅舀了煮好的猪食,又加了米糠搅拌好,然后才拎去喂猪。
    江海潮惊讶:“婆奶奶,我们中午带烫饭到田里吃啊?”
    她还以为会让海军跟超超送呢。
    其实去年她家割稻子时,她跟海音只割了个把小时,太阳一大,妈妈就喊她们回家烧饭送田里了。
    “那当然了。”婆奶奶的声音隔着窗户有些含糊,“跑来跑去白耽误功夫。”
    杨桃偷偷朝江海潮使眼色,从橱柜抽屉里又拿出三个鸡蛋:“跟酸豇豆一块儿炒吧。”
    海音懊恼:“早知道我们刚才割把韭菜回来好了,正好炒鸡蛋。”
    江海潮突然想起来:“对了,韭菜,还有酸韭菜,拌了带上吃吧。”
    她洗好锅,倒了多多的菜籽油,等到烧热了舀了一半到碗里,拌上从玻璃瓶里夹出来的酸韭菜。剩下的熟油则全都用来炒酸扁豆和酸豇豆了。
    杨桃还夹了酸辣椒切碎了丢进锅里一块儿炒,家公爷爷进灶房闻到辣味气得骂:“一天到晚放辣椒,早晚有一天你胃痛的满地打滚。”
    杨桃躲在大姐后面偷偷吐舌头,酸扁豆本来就该放辣椒嘛,不然怎么好吃?
    饭菜上桌,大人孩子都跟打仗似的呼噜噜喝烫饭。家婆奶奶一开始还抱怨她们煮这么多蛋浪费,家公爷爷把两只蛋都磕了,放了只到她碗里,她才没再多说。
    吃过饭收拾完,太阳也升到树梢上了,五个小孩跟在大人后面下田去。
    一路上,同去田里割稻的人都打招呼:“下田啊。”
    还有人开玩笑:“兴德大大,你们家今天人手足啊,都要凑个生产队了。”
    家婆奶奶笑着接话:“那是啊,我们家人丁兴旺,是大富大贵的气象,这不收黄金来了嚒。”
    过了中秋节,秋天真的来了,仿佛一夜之间,到处都是打翻了颜料盘浸染出的金黄。田地是金黄的,太阳也是金黄的,阳光热烈地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上,好像连空气里流淌的都是快活的气息。
    看着这么一大片稻田,江海潮觉得自己肯定会腿软,要割这么多稻子呢。
    可她扫过的第一眼,心里弥漫出的情绪竟然是:好多稻子,秋天,是丰收的季节!
    从端午节插秧到三伏天灌水,再有各种施肥打农药除草,经过了小半年的艰辛,家公爷爷和家婆奶奶都晒塌皮,衣服背上挂了好多盐花,才丰收的粮食啊。
    杨桃站在田埂上,眯眼看天上的太阳,小声嘀咕:“太阳驾着金黄色的马车而来,哪里不好了,明明很好。”
    她报的是作文兴趣班,上礼拜天写的作文开头一句就被老师批评了。
    江海潮哈哈笑出声:“你们班总共三十四位学生,三十篇作文都用这句话开头,老师不发火才怪呢。”
    她去办公室送收上来的作业本时,就看见四年级的语文老师批一本掼一本,批到后面直接暴走:“就不能换句话啊!”
    家婆奶奶催促几个丫头:“哪有那么多话讲,赶紧割稻子。”
    海军和超超喊:“奶奶,刀哩,我们没镰刀。”
    婆奶奶把装酸菜的玻璃瓶从篮子里拿出来,将空篮子推过去给他俩,伸手一指旁边的空田:“你们就在这里捡稻子。”
    旁边是四爷爷家的田,他家前天就打过稻子了,家公爷爷还去换工了。现在田里漏下的稻穗人家也不要了,刚好可以捡回家喂鸡。
    她也不指望两个小的能干什么活,只是得框着,不能放他们在家里玩。现在家家户户都忙着收稻子,大人全在田里。到时候他们要是跑到水边瞎玩掉下去,都没人看到管。
    江海潮记得她妈说过小时候在生产队捡稻穗,晚上偷偷捡不交给生产队,结果捡了一个秋收,婆奶奶煮了两碗白米饭给她和舅舅。他俩一口菜没吃,直接扒光了白米饭。
    那还是生产已经捡过一回的空地呢,可见落在田里的稻穗真不少。
    她只想更省事点,问大人:“那干嘛不把鸡赶过来,让鸡直接啄地里的稻穗吃呢?”
    家婆奶奶指了一垄稻示意她负责割,随口道:“你想的倒好,鸡听你的?你让它啄空地它就啄?回头把人家稻子都啄了,你怎么赔啊?它可是长着翅膀能飞的。”
    杨桃不服气:“那换鸭子来好了,鸭子也吃稻啊。”
    可惜她妈嫌鸭骚味重,家里一直没养鸭。
    海音想起来:“二舅舅家养了鸭子,把二舅舅家的鸭子赶过来吃。”
    家婆奶奶瞪眼睛:“哦,那家里的鸡不吃,你们也表吃蛋了。”
    三姐妹吐吐舌头,赶紧蹲在田里割稻子。
    割稻子这事就晚不就早,宁可割到天黑也不要天刚发灰忙着下田。倒不是单纯地害怕天黑容易割到手,而是因为现在露水重,过了一夜的稻子如果没有晒太阳,沉的很,拢在手里割特别费劲。
    江海潮刚蹲下来割了没多久,两条胳膊就沉重得要抬不起来。后来日头大了,稻子倒是越来越轻盈,但她的胳膊却依然一发不可收拾地越来越沉重。
    除了肩膀和胳膊以外,她的腿,她的腰也像灌了水泥,一个劲儿往下坠,动一动都浑身疼。
    家婆奶奶把她们安排在相邻的三垄地里,人在旁边带着她们割。刚开始她虽然赶不上婆奶奶,但好歹一抬头还能瞧见人,到后面她连影子都瞅不到了。再接着,家婆奶奶又出现在她们视线里,她已经开始割下一垄稻子了。
    然后这个过程周而复始。
    等到中午休息时,家婆奶奶割完了半亩田,三姐妹各自却连一垄稻都还没割完。
    饶是这样,她们还是累的龇牙咧嘴,走路到田埂吃饭都恨不得拿胳膊抬着腿一步一挪过去。
    丹萍妈妈拎着装饭菜的竹篮去田里送饭,经过田埂时,看到她们三个跟小鸭子似的一摇一摆,噗嗤笑出声:“你们几个妹头,这哪是你们应该做的事哦。好不容易捂白的皮又要晒黑咯。”
    江海潮看她一身清爽素白的打扮,疑惑道:“丹萍妈妈,你这样割稻子啊?”
    她身上的衣服别说割稻子了,被稻子划到都会拉丝。
    丹萍妈妈笑着拢了下头发,姿态矜持:“我不割稻子,我家请了麦客。”
    等到她人都走远了,三姐妹还奇怪:“麦客是哪个啊?我们村有人叫麦客吗?还是她娘家的亲戚?”
    “麦客就是专门帮人割麦子割稻子的,就跟给人家盖房子一样。”虞凯从田埂上跳过来,一边走路一边喊。
    他家今天也割稻子,不过他家总共四亩田,有他爸妈还有他爷爷奶奶在,一天就能割完,他只需要负责到田里送饭。
    现在他跑来找江海潮他们,就是给他们送下饭小菜的。他妈炸了小鱼小虾,然后放辣椒大蒜头一块儿炒,十分咸辣,十分下饭,吃的他爷爷奶奶都下不了嘴,说宁可要点咸菜配粥喝。
    因为割稻子太热太累,大家喉咙都干的起火,所以家家户户在田里的这顿中午饭基本都是腌菜稀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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