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知道了。”
    庄清河挂完电话,又打开邮箱,看了看收到的资料。
    他翻了很长时间,先是蹙眉,接着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样,眼睛越睁越大,到最后胸腔突然开始起伏。
    “还没好吗?”邓昆撩开帘子进来找他。
    庄清河猛地抬头,看他的眼神有点复杂,不过他很快就调整好了,用毛巾揉着头发,遮住眼睛说:“马上。”
    邓昆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点点头出去等他了。
    庄清河攥住毛巾从头上扯下来,看向邓昆离开的门口,帘子轻轻晃动,长长吐了口气。
    从拳馆出来,他们又找地方吃饭,吃完饭出来,两人从饭店门口往停车的位置走。
    初秋的傍晚已不再炙热,天高云阔,落日晚沉,在天边荡出金波。城市中森森伫立的高楼也被涂上一层浅淡的金漆,看哪里都晃眼。
    庄清河在泼天的金光中和邓昆并行着,嘴里正叨叨叨说着话,发现邓昆突然停住脚步,眼睛盯着不远处。
    他顺着邓昆的视线看了过去,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表情疑惑地问:“怎么了?”
    邓昆还是看着那个方向,说:“清河,我看到那个人了。”
    庄清河心里一震,猛地朝着那个方向人群又看了过去,沉声问:“是哪个?”
    “穿绿色上衣,黑色裤子的那一个。”
    庄清河迅速在人群找到了他说的那个男人,看起来三十来岁的样子。他松了口气,说:“邓昆,他不是那个人,那个人现在得有五十多岁了。”
    然而邓昆根本没听见庄清河的话,他还是死死地盯住那个认准了的身影,眼睛逐渐变得赤红,脖子上的青筋都快要爆出来了,呼吸也变得急促。嘴里还在喃喃道:“我看到他了,就是他…就是他。”
    说着他眼神一变,整个人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眼中闪着嗜血的光,作势就要冲过去。
    “邓昆!”庄清河的声音在他身后破空而来。
    邓昆听到这个喊声,蓦然顿住。那声音像一条无形的锁链,紧紧拽住他的脖子。尽管他身体还保持着猛冲的惯性,但脚步确实立刻停了下来。
    庄清河走了过来,说:“那不是他,不是那个人。”
    邓昆回头看着他。
    庄清河手握住邓昆的手臂,说:“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你长大了,那个人也老了,他不可能这么年轻。”
    邓昆慢慢冷静下来,站着不动也不说话。
    庄清河让邓昆坐进副驾驶,自己开车。车辆汇入车流,缓缓行驶。他看了邓昆两眼,然后说:“我已经给你约好了医生,明天去见见?”
    邓昆没说话。
    庄清河又说:“我陪着你。”
    “好。”邓昆这会儿似乎回神了,看向他说:“我没事,就是认错人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庄清河点了点头,绽出一个安抚的笑,说:“我知道。”
    邓昆觉得自己和清河之间有一种感应,而且是单方面的。他的情绪非常受庄清河影响,比如看到庄清河笑,自己脸上也会可控制不住的染上笑意。
    邓昆有时候甚至反思过自己身上是不是有奴性,只对庄清河才有的奴性。
    出于担心,庄清河把邓昆送回他的住处后,并没有离开。
    当晚,邓昆果然如他所料做了噩梦。陷入狂躁情绪中的邓昆像一头嗜血成性的野兽,只有庄清河能制住他。
    等到把暴走的邓昆安抚好之后,天已经蒙蒙亮了。
    庄清河从客厅的电视柜里拖出一个急救箱,给受伤的手上药包扎。
    药粉倒在血流不止的伤口上,一瞬间犹如一百根针在伤口上猛戳,他感受着钻心刺骨的疼痛,也只是微微蹙了蹙眉。
    接着裹纱布,动作熟稔利落,仿佛做过许多次。
    弄好这一切,他看了眼窗外青白昏暗的天,然后进到卧室又看了邓昆一眼。
    他看着邓昆,心里酸涩。这人身上有一种过剩的生命力,像是长得太用力而刹不住的惯性,正是这种惯性让庄清河时刻意识到邓昆过去的经历。
    他想到今天查到的那些事,决定还是让它门隐入尘烟吧。
    算了。
    第2章 春雨如雾
    两年前。
    南州的春季有一半是雨季,惊蛰一过,晴天便遥遥无期。时而淋漓,时而淅沥,天潮潮地湿湿。就连夜里做梦,头顶似乎都有一把伞撑着。
    这天大雨滂沱,商珉弦被困在了雨里,他没带伞。
    他站在距离小区门口还有不到一百米的屋檐下,望着眼前亮白的雨雾,心里生出一种如春雨般的躁。
    刚才车开到附近抛锚了,司机叫了拖车,因为距离不远,他就自己下车准备步行回去。结果还没走出几百米,就下起了雨。
    他不喜欢淋雨,应该说非常讨厌淋雨。大概跟别人总说他像机器人有关,机器最怕的不就是进水了么。
    这时,突然旁边走过来一个人,撑着伞。
    商珉弦偏头看过去,视线落进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睛里。同时还闻到一股桃子的香气,和春雨混在一起,让人的嗅觉都变得湿漉漉的。
    男孩儿少见的好看,自下而上地微微仰视他,眼睛像会说话一样。他把伞举过商珉弦的头顶,看着他一言不发。那眼神似乎别有深意,但是商珉弦不太擅长分析人类的情感,并没给出合适的回应,仍是看着他。
    大雨愈发滂沱,伞下的两人对视着。
    几秒之后,商珉弦便默认了他给自己撑伞的行为,抬腿往白茫茫的雨幕中走去。男孩儿举伞跟着,没有让商珉弦淋湿一点。
    整个世界都笼罩在雨水的朦胧之中,两人在伞面之下,仿佛一方小天地,与外面的雨幕彻底隔绝。
    雨水顺着伞的边缘坠下,打得地上的人影破碎。他们都没有说话,伞下的寂静和雨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
    他们进了小区,又走了一段路,进了庭院,来到门口屋檐下。这时,男孩儿居然把伞一收挂在旁边,准备跟着商珉弦一起进去。
    “……”商珉弦看着他,觉得这人怪里怪气的。
    还没等他开口,管家在里面听见动静出来了,他打开门看到商珉弦,问:“少爷你回来了?怎么没听见车响?”
    “车在路口抛锚了,我走回来的。”
    “啊,这样啊。”管家看了看外面的天,说:“这雨下的……”
    话没说完,他就瞟到了商珉弦身边的男孩儿,问:“你们一起回来的?”
    商珉弦问管家:“认识?”
    “这是新来的园丁,老陈不是差不多要退休了嘛,就又找了一个,今天上午刚来,刚才老陈让他出去买个配件。”
    商珉弦点点头,看了男孩儿身上湿了的衣服,没说话,直接进了门。
    男孩儿跟在后面一起进来,从头到尾都安静得不像话。
    进屋后,管家接过商珉弦的外套,发现有些潮,就拿了进去。林姨端来了一杯热茶给他,然后就回厨房准备晚饭了。
    只有男孩儿还在一旁站着。
    商珉弦看了他一眼,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儿张了张嘴,没出声。
    商珉弦蹙眉,他意识到男孩儿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都没开过口,于是他有了一个猜测。
    “你不会说话?”
    男孩儿抬起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睛亮得简直吓人。
    商珉弦就觉得这人脑子可能缺点什么东西,眼里有种不知痛痒的呆。
    男孩儿点点头,然后慢吞吞地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便利贴,和一支笔,迟缓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商珉弦想,反应迟钝,果然脑子不太好。
    他写完后就递给商珉弦。
    商珉弦拿过来一看,上面写着“安安”。
    安安是左撇子,写的字体也很幼稚,有点像小学生。
    商珉弦越发觉得这人智力有问题。
    这时管家过来了,商珉弦把手里的便利贴放在一旁的小桌上,问:“找个哑巴当园丁,你怎么想的?”
    管家愣了一下,说:“这园丁……也不用说话啊。”
    商珉弦又看了安安一眼,毫不留情道:“可他还傻。”
    管家:“……”
    安安在一旁听见这话,都快哭了。他迟疑了一下,拿着便利贴又写了几个字,给商珉弦。
    商珉弦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我不傻〕。
    “……”
    管家这时在一旁说:“主要现在也不好招人,都快半个月了,就他一个人来应聘。而且老陈今天带了他一下,说他有力气,能做事。”
    商珉弦蹙眉不语。
    管家又帮安安说话:“你看他长得又好看,放院子里也跟朵花似的,多养眼。”
    商珉弦听了这话,再次打量安安。
    确实好看,特别是一双眼睛,懵懵懂懂像小羊羔一样,很温顺,就是太亮。
    亮得吓人。
    人还是留下了。
    恼人的春雨足足下了一个礼拜,都不见要停的趋势。这天商珉弦受赵言卿的邀约去参加一个宴会。
    地点是一栋江边别墅,在屋里都能隐隐听到流水声。商珉弦进去之后,看到几个认识的人正坐在软椅上说话。众人都起来招呼他,他随便应付了两句就找了个安静的位置坐下了。
    没人去打扰他。
    没人敢去打扰他。
    商珉弦实在是圈子里出了名的怪胎,个性很独很冷,为人凉薄淡漠,跟他那个父亲简直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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