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乐侧身让出进入的空间,霍蔚然走进宿舍,身体贴近,两人视线悄无声息的交汇,继而错开。
    尽量保持着安静,年乐重新躺下,竭力不再回想之前发生的画面,看了眼和方女士约好的时间,闭眼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晨,年乐提前带着被包裹严实的画作到达方女士发来的别墅区。
    这里的安保比较严格,年乐做好登记后,保安开着车直接将年乐送到方女士家别墅门口。
    两位园丁正在修剪别墅前花园的花草,保姆用水冲洗进别墅的一段路,干的异常仔细,似乎是察觉到有客人前来,一女管家快步前来,笑着迎年乐进入别墅。
    “年先生,您来的有些早,请稍在会客室等待一会。”
    女管家笑容热情,举止十分得体。
    “好的。”年乐抱着画作温和一笑,跟随管家进入别墅,正上楼时,听到下面发出些喧闹。
    一小男孩在一楼开着卡丁车到处跑,嘴里还发出“嗡儿嗡儿”的发动机声,身后两个保姆小跑紧跟着,生怕孩子碰到撞到。
    “都让开!”男孩手一挥,开着卡丁车眼看就要往墙上撞,男孩踩足了油门,在碰上墙的前一刻,一个漂移甩尾,帅气的转了方向,开到楼梯下方。
    年乐站在楼梯上,看男孩停下卡丁车,骄傲的抬头。
    “小少爷真厉害!”管家适时的发出夸赞,还不忘鼓两下掌,顺便努力给年乐眼神暗示。
    男孩目光落在年乐身上,仰着头光明正大的等待客人夸赞。
    “开的很好。”
    年轻的客人声音清润,眼眸里带着恍如春风般的笑意,男孩眼睛盯着来客,却发现他神情不完全在自己身上。
    “你在想什么?”男孩有些不满撅嘴。
    “难道有人比我还厉害?”
    年乐笑了笑,刚想开口,方女士正从二楼下来,一眼就看到之前在展厅遇到的年轻人。
    “小展,不要这么没礼貌。”方女士一瞪儿子,快步走到年乐面前。
    “真不好意思,这孩子被我们给惯坏了,说话没大没小。”
    “没关系。”年乐语气温和,回头看向男孩。
    “他开的确实很好。”
    方女士一听忍不住露出些笑来,小男孩更是骄傲挺起胸膛,开着他的卡丁车继续在大厅转圈。
    “之前的事情谢谢你,我当时听到消息也是气昏头了,才做出那种事来。”方女士带年乐去往会客室,提起之前的事,还有点不好意思。
    “那时要不是有你在,我要是被逮到,搞不好第二天就要上新闻,到时候翡丹又该唠叨我。”
    “您不用在意。”年乐报以微笑,“白嫆欺骗您在先,即便真的有事,她也不敢大肆宣扬。”
    “我之前真是瞎了眼。”不提白嫆还好,一提起她,方女士就止不住的懊悔。
    “说来真是气人,我当年因为家里生意是肉联厂起步的关系,被很多贵妇瞧不上,她们私底下总说我俗气,白嫆那时候主动接近我,贴心的陪我聊天购物,我当时感动坏了,把她当做最好的朋友。”
    方女士抬眼看向年乐,“我那么信任她,放心把翡丹的画交给她去交易展出,谁能想到,她一次次的展出但拒绝出售,她让我签的合同有问题,几乎是一分钱没花的从我这空手套白狼,翡丹十几幅画,辛辛苦苦好几年的作品,最后什么都没得到,还要被她拿出来一次次的给别人营销造势。”
    “海外几次展会便罢,最近一次竟然开到我家门口,这和骑脸羞辱我有什么区别?”方女士眉头紧拧,再看眼前的年轻人,有意提醒。
    “我这就是妥妥的教训,白嫆那女人不可信,她丈夫我也不是没找过,每次反而都被他说的晕头转向,表面上一副正人君子模样,但抓着做亏心事得来的利益,却是一点点都不放手。”
    方女士说着敲了几下会客室房门,不等里面回话,拧开门把走了进去。
    年乐站在门口,一眼便看到房内的布置。
    这里与其说是会客室,不如说是宠物房,一片七零八落但却绿意盎然的绿植布置在房间右边,几只猫咪懒洋洋的窝在附近,时不时打个哈欠。
    房间左边有几处鸟笼,两三只文鸟站在栖木上,歪头看向来客。
    鸟笼不远处有一茶桌,茶桌旁边的躺椅上躺着一中年男人,男人脸上还盖着本《观赏鸟食物制作手册》,似乎是已经睡着好一会。
    “翡丹!”方女士取下男人脸上的书,身材有点发福的中年男人一个激灵,立即坐起身来,看着妻子还有点发懵。
    “有客人,我昨天给你说过的,你忘了?”方女士看了眼站在门口的年乐,朝丈夫一比划,王翡丹立即记起这事,起身先将几只鸟关进笼子里。
    “不好意思啊,这两只文鸟最近肠道不太好。”王翡丹踩着抹布伸腿擦擦地上的白点,邀请年乐进来,方女士走出会客室,不一会功夫,保姆带茶具和热毛巾进来,放下东西,将空间留给两人。
    王翡丹用毛巾擦了擦脸,清醒过来后,再和面前青年握手,一眼发现年乐带来的画作。
    “你的画?”王翡丹露出些笑,“打开来看看,我虽然技艺不精,说不准也能给你点建议。”
    “王先生,这并不是我的画。”年乐轻轻将画放在王翡丹面前,“是另一位晚辈,送您的四十岁的生日礼物。”
    “我已经过了四十三,这份礼物,来的也有些迟了吧?”王翡丹和气笑着打开外包装,低头看向面前的画作。
    工笔重彩,山水、花鸟、人物在一幅画中聚齐,远处层峦叠嶂,近处花丛芳靡,老者持拐,带徒儿在山间休憩,仰头望月,浮云深浅。
    如诗般的细腻,加上现代画匠所有的热□□彩,只是一眼,都不必看旁边的落款,王翡丹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不见,强忍不悦看了年乐片刻。
    “这幅画名叫‘鹤发银丝映日月,丹心热血沃新花’,是……”年乐话未说完,王翡丹抬手,打断年乐的言语。
    “我怎么可能不认识。”王翡丹将画放到一边,眉头不自觉蹙起。
    “这是萧子宣的作品,之前拍卖时,还打破了价格记录。”王翡丹语气凉凉。
    “我和萧子宣的事,你应该有听说一点,他已经背出师门,自立门户,我和他老死不相往来,你现在把他的画带到我面前,如果不是你之前帮了方芳,我非给你一把鸟食,再把那两只鸟放出来。”
    第54章
    年乐看了眼旁边肠胃不好的两只文鸟, 快速收回目光。
    自古师徒反目的理由,大都是为了利益。
    年乐自然也听说过,外界广泛流传的王翡丹和萧子宣老死不相往来的缘由。
    当年王翡丹在圈内正当红, 一副工笔花鸟在港城拍卖会上, 以七百八十万成交,平了之前当代画作的拍卖记录, 更是使得之前一直不温不火的工笔画市场都开始上升。
    庆贺宴上, 王翡丹在会场向众人介绍自己的得意门生,萧子宣也在这场宴会上遇到自己的伯乐,一周后就让成为经纪人的伯乐在媒体前宣布, 自己要离开老师, 自立门户。
    在这之后, 不到半个月时间,另一副工笔画拍卖价格打破王翡丹创造的记录,以八百三十五万的价格创造新高, 而这幅画的作者,正是叛出师门的萧子宣。
    一时间各种营销号齐齐为萧子宣造势,将他鼓吹的天花乱坠, 时不时还要拉王翡丹这个师父出来,将两人的作品对比拉踩,各种评论更是不堪入目。
    王翡丹察觉出其中有问题, 想找萧子宣谈谈, 结果亲自上门,苦苦等了整整一天, 最后还被萧子宣的经纪人以忙为借口给打发回来。
    这件事第二天就上了小道新闻, 搭配王翡丹在外焦急等待的配图,传出王翡丹画作成交率降低, 拉下面子来请教徒弟的荒唐言论,王翡丹气的不轻,但萧子宣却从未出面解释过。
    自此之后,师徒两人的关系算是决裂,即便如此,萧子宣那边宣传还总要拉上王翡丹做噱头,就像之前以“传承”为主题的展会,说是传承,实则是什么对比行径,懂行的人心中都门清。
    “还请您谅解,今天拿这幅画来,并不是有意冒犯您。”年乐声音轻缓,直直看向王翡丹。
    “我在三年前第一次见萧子宣,当时临近您生日,他夜里偷偷画这幅画,就是想在您生日时送到您手中。”
    王翡丹眉头一皱,三年前正是萧子宣刚开始爆红的时候,他都不愿意出来见自己一面,还说什么在夜里偷偷画这幅画?
    “他用了一个多月完成这幅作品,结果却在您生日前一天,被他经纪人发现这幅画。”年乐神色微动。
    “按照萧子宣签的合约,自合约生效那天起,他笔下每一幅画都不属于他,但他想留下这幅,所以与经纪人起了冲突。”
    年乐伸手,向王翡丹示意画中红色花丛间一点暗红。
    那点暗红太过不起眼,更像是花瓣一点阴影,王翡丹低头仔细甄别许久,甚至拿来放大镜,看清暗红色的边缘后,眉头一动。
    边缘没有画笔勾勒的痕迹,比起花瓣阴影,更像是飞溅而来的一点……血迹。
    “不知道您有没有发现,萧子宣已经很久没有公开露面过,每次需要出面时,都由他经纪人代替,而他的画,也一直是交给拍卖行代理。”
    王翡丹盯着那一点血迹,再听这些话,顿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直直看向年乐。
    年乐拿出手机,从私密相册里调出一张有些模糊的照片,递给王翡丹。
    王翡丹稳住心神,发觉这照片角度奇怪,似乎像是偷拍,照片里形容枯槁的男人戴着氧气面罩躺在病床上,即便已经很久没见,王翡丹也一眼认出,这就是他曾经的徒弟。
    “您可能已经很久没看过萧子宣现在的作品。”
    年乐轻点照片左滑,“我可以准确告诉您,这幅‘鹤发银丝映日月,丹心热血沃新花’,是他昏迷前最后一幅作品,之后三年来的画,都是出自代笔之手。”
    王翡丹愣了愣,片刻后直摇头。
    “不可能的,如果他真出了事,他家人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我记得他虽然是单亲家庭,但他母亲很关心他。”
    “他母亲三年前已经离世。”年乐顿了顿,“当年他母亲病重,他和经纪人签了那份不合理的合约,换来他母亲的手术费,以及后续的护理费用,但很遗憾,手术没有成功。”
    王翡丹闭眼,试着回忆当时的蛛丝马迹。
    时间已经隔的太久,但王翡丹确实记起,那段时间萧子宣变得很少笑,电话也多起来,有好几次面对自己欲言又止,但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萧子宣对我说过,他当时也想过找您借钱,按您的性格,一定会借给他,但手术只是第一步,以后的费用是个无底洞,他没有办法一次次朝您伸手,更没法保证能将这么大一笔钱还清。”年乐直视眼前人。
    “那……他的画……”王翡丹眉头紧蹙。
    “您了解工笔画的市场,也最了解萧子宣的水平。”年乐认真开口询问,“您真觉得他的画,能卖到那个价格?”
    王翡丹看着年乐安静下来。
    在萧子宣“爆红”前,他也卖出去过几副画,八百块钱一平尺,还需要卖力的讲解推销。
    “所以说……”王翡丹在这行待的足够久,听过各式各样的传闻,再想萧子宣画作的离谱价格,现在已然有些猜出萧子宣签的是什么合约。
    他不是卖画,而是卖身,卖了自己的未来,为洗钱提供艺术品媒介,任由幕后对他一次次的炒作,将他越举越高,展示在众人面前,用虚无的名气,为高额拍价笼上一层合理的面纱。
    “我早应该发觉的。”王翡丹有些失神,后背靠着沙发,目光停留在眼前的画作上。
    “他们一直利用我和子宣的陈年旧事,画作拍卖价格炒作,这些年都没怎么换过花样,除了这事确实有些热度,还因为子宣他已经动不了,根本没法现身再制造别的话题。”
    年乐闻言点头,王翡丹眉头紧皱,将桌上画作拿起,不住的细看。
    “萧子宣他现在……在哪个医院?”
    “他在一家私人医院,环境很隐秘。之前和经纪人的争执让他伤到大脑,陷入长时间昏迷,他经纪人也并没有好好治疗他的意愿,只是维持他的基本生命体征。”
    年乐看向王翡丹,“一年前,负责调查的相关人员混入私人医院,开始为萧子宣进行隐秘的治疗,就在前不久,治疗有了初步的效果。”
    “他醒了?”王翡丹闻言立即看向年乐。
    “您应该能发现,萧子宣在这些事件中的重要性。”年乐避开王翡丹的提问,对上这位大师的眼睛,目色诚恳。
    “您现在是他唯一记挂的人,如果您能协助我们,引导萧子宣配合,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保护你们,将萧子宣的经纪人,以及他经纪人背后的势力连根拔起,送入牢狱。”
    王翡丹盯着眼前的画作沉默不语,足足思索了有十来分钟,方才看向年乐。
    “你话里的意思我懂,萧子宣看样子已经醒了,但是不愿意配合你们当人证,也不愿意说出他知道的事情,所以你来找我,让我帮忙撬开他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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