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辈拜见山长。”陆南星对于这些面子上的礼数,向来可以做到与个人喜恶无关。
    顾炎之伸手示意落座,“不知陆姑娘前来有何指教?”
    “不敢当。”陆南星知晓文人外表这层傲骨,实则古板自负轻易抵消不了,也不跟他计较,如常热络地说道:“晚辈见城里粮价飞涨,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将原计划说了说,“思来想去,想和您借一处清净之地,好将几家粮行的掌柜的一同唤来洽谈此事。”
    令顾炎之甚感意外的并不是她提的要求。前两日萧六曾说,若陆南星向贺云提出借地方会谈,请他能应允。令他意外的是,这女土匪竟然甘愿拿出盐引作为筹码拉低粮价。她这般做,仅仅真的是为了宁州城的百姓么?还是另有企图。
    陆南星见他捋须沉吟,坐直了身子,犹如聊家常那般道:“晚辈知晓山长担心为虎作伥,有损书院的名声。众所周知盐引在战乱时期堪比千金,晚辈也是力排众议,顶着极大的压力主张平稳粮价才能安定人心。若您认为此举是在百姓面前卖好,晚辈也不敢否认。只是,当今天子朝臣乃至于世家大族都不愿做的事,他们口中的流寇却心向百姓,这要如何论证孰是孰非呢?”
    这一番话将顾炎之堵的哑口无言,就差指名道姓说他一介文人鉴人只以身份论短长了。她的确是用真金白银去做改善民生之事,而站在道德制高点的掌权者,他们能做的是横征暴敛,压榨穷苦不堪的百姓捍卫皇权。
    如此,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看轻了阎兴邦。
    “义军这些时日的举措,是阎兴邦的政令,还是你借着他的名头?”他不甘心地问道。
    陆南星笑了笑,“晚辈与义父,皆为义军中人。揭竿而起,皆因重税压迫之下再无活路,想带着大伙儿过上有饭吃有地种有衣穿的日子。若义军日后狂妄自大起来,也照样会有人起义灭之。”
    顾炎之抚须的手一颤。他当时也问过萧六同样的问题,得到的答复与陆南星所说基本一致。
    老头带着狐疑,还是问了句,“你与萧六探讨过这个问题?”
    陆南星一愣,才道:“未曾。”心下倏然想到,他既然这般问,萧六必然和他提过此事,且与她说的大差不差。忙又道:“萧六平素话少,但人心细如发且做事严谨。有他在,若我欲行不轨之事,下一刻就如监工的结局那样,被一刀捅死。我还想留着小命多活几年呐。”
    顾炎之见她这般调侃,心中与有荣焉同时,嘴角上扬想笑又碍于身份,咳了声,“既如此,我让书童带着你去准备好的院子看看。日后你们进出单独走西角门便可,不得随意惊动打扰书院内的生活。”
    陆南星起身拱手应是,“多谢山长体恤,随着日后收复的城池会越来越多,晚辈会多留意读书的人才,往山长这边引荐。”
    她这句话说进顾炎之的心里,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模样,道了句,“有劳。”
    陆南星在心里吁了一口气,这就像是面对后世的老臣一样。欲要达到目的,先要知己知彼,了解对方所需。不动声色抛出诱饵,看似为他着想,引得对方逐渐放下防备,为己所用,且屡试不爽。
    阿硕带着许招娣,在院子里早就和熟识的书童畅聊了半个时辰。见到顾山长陪着自家姑娘出来,指使书童带她们去指派的小院,知晓姑娘这又攻下了一座山头。她拉了拉许招娣的衣袖,二人对着顾炎之恭敬地福了福身道谢。
    在外人面前,绝对不能丢自家姑娘的脸,这是她和招娣的宗旨。
    三个人在书童的带领下来到了事先准备好的小院。
    只见院子虽只有两进院落,却因挨着书院的后花园又靠近西边围墙,自成体系。
    阿硕在大营里住了几日,早就怀念起砖瓦房。又见这座小院干净清幽,赶忙对着书童一通夸赞,“山长厚爱,竟然将这座小院辟给我们姑娘用。这桌椅像是才彻底打扫过,他老人家真是料事如神,竟然提前就安排了。”
    书童方才对着陆南星还有些惧意,转头对上阿硕圆圆带着笑靥的脸,不由得也笑了,“这是萧师兄一早便安排好的。”
    陆南星与阿硕对视,微微摇了摇头。她也没想到这竟然是萧六主动安排,难怪顾炎之为何那般问。可他为何就能预知后事,想到自己会有一天找到书院来?
    她扶着小院中的篱笆架子坐了下来,不由得想到当初和他谈合作,也是在她意料之外的痛快。
    看着他又不像与她这般魂穿过来,除此之外只有一个理由。
    此人具备迅速预判的能力且胆大心细。想必他在知晓自己搬到大营之后,回城则不便去大帅府处理事情,故而提前在顾炎之这个老学究那边做了铺垫。
    可他明显不想像萧十二那般卖好,则预示着,他并不想和自己走的太近。故而在提到攻克王家寨时,提到人员归属的问题。
    这也证明,他不愿受到束缚。那么,他在义军之中也并不会待太久。之所以能答应,除了最初被自己以当日去了普会寺的百姓和他百名弟兄为要挟而妥协之外,怕是他也想将计就计,看看义军里有何值得学习的地方和军事部署上的漏洞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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