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宇睿哑然?无声。
    回顾好友成亲的那几年,不说?这?段开始满是狼藉,就说?彼时的沈聿白,先皇愈发看中他的能?力?,也有意培养他为?新皇的左膀右臂,他也着实日日不在府中。
    “你那时也忙……”
    说?了一半,章宇睿微启的唇瓣合上,也不知该如何言语。
    仔细想?来,也不到?日日都是深夜才回府的忙碌光景,
    沈聿白紧抿着的薄唇凛成线,大概猜出章宇睿没有说?完的话,也知晓好友又为?何咽下了后续的话语,带着微茧的指腹不轻不重地摩挲着琉璃茶盏上的凸起纹理,呷了口茶水润过干涩的喉咙。
    他确实是着意深夜回府的。
    那时的政事繁忙,也没有忙到?需要他耗费时辰去处理,可他还?是留在了大理寺中。
    沈聿白眼眸中掠过些许沉闷。
    他当?时想?着,秦桢既然?心悦于自己,又为?何要去遂了她的意,日日与她相见?。
    着意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沈聿白蜷落茶盏上的五指微微捏紧,浅薄的绯色不紧不慢地显露在表面上,茶盏上的纹路一缕一缕地印上指腹。
    那颗静如一滩死水的心,湖面陡然?飘过一颗又一颗的石子,或轻或重地漾动湖面上的波澜,平静湖面被悄然?而至的石子砸得荡起了阵阵涟漪。
    下一瞬,蓦然?落下的掌心大小石子砸穿湖面,坠入湖底,疼得沈聿白眉宇不自觉地皱起,呼吸也倏地窒了一息。
    他忽略了,秦桢是他的妻子。
    就算得不到?他的喜欢,也应该得到?他的尊重。
    酒盏落入视线时沈聿白目光抬起。
    章宇睿知晓他几乎从未白日饮过酒,但现下这?个场景也着实适合饮酒,又将酒盏往前递了递,“我觉得你需要。”
    沈聿白目光凝着微荡水波的酒盏,少顷,伸手接过,辛辣中夹杂着回甘的酒水入喉,剌得喉间微微生痒。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也无可避免。”章宇睿拎起酒壶往酒盏中倒了些许,不疾不徐地道:“追求喜欢的女子跟处理政事不同,不能?步步紧逼,只会将人越逼越远。”
    他顿了顿,抬起头:“你要摸清楚秦桢喜欢什么,按照她喜欢的模样?去做就行。”
    沈聿白饮酒的动作微顿,酒水循着酒盏倾斜的角度徐徐坠下,不多时就浸湿了衣襟,他沉默不语地把玩着酒盏,不顾衣襟上的湿润。
    秦桢喜欢什么?
    他只知道,秦桢曾心悦于他。
    可是心悦的点?在哪儿,沈聿白确实摸不清。
    伫立在外的鹤一和逸烽听闻屋内传出酒盏相碰的清脆声,对视了一眼,眉宇间尽显诧异,可转念一想?近些日子的事情,都能?够当?街握着秦桢的手刺向自己,又觉得白日饮酒这?事算不上什么。
    楼宇下的人愈来愈多,傍晚的斜阳落下,夜幕悄然?降临。
    听闻里间起身的声响,逸烽和鹤一推开门扉,瞥见?自家大人清明的面庞,以及和章世子微晃的身影,连忙和王府的侍卫一同迎了上去,若是厅中经过必然?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好在还?可以往后门走,几人便搀扶着俩人往后院的阶梯下去离开。
    章宇睿离去前,神思还?算转得动地拍了拍好友的肩膀,道:“秦桢是个好姑娘,你若是喜欢她就好好对她,若没有意就不要去招惹人家,不要叨扰人家的生活,琬儿以及敲打过我很多次了,我若再相助于你,她就要拿我开刀了。”
    沈聿白掀起眼眸,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这?段话章宇睿来来去去已经说?了近五遍,都已经深深地烙入他的心中。
    章宇睿就是从后门来的,王府的马车就等在后门,没一会儿印着王府标记的马车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鹤一去驶马车之时,逸烽就守在沈聿白的身边,他抬眸瞥了眼身侧倚着墙垣不语的自家大人,神色看似清明没有被酒水浸透,可微阖的眼眸却透露了倦意。
    马车很快就到?了,沈聿白上了马车。
    鹤一扬鞭的刹那忽而灵光一闪,堪堪停下半空中的动作,低声问:“大人,回府还?是?”
    舆内不轻不重捏着眉心的沈聿白动作落了一拍,微阖的眼眸透过指缝瞥向随风漾动的帐幔,袖口淡淡的酒味循着微风递入鼻尖,闻着身上的酒味,他道:“回府。”
    酒后容易失态,也不宜见?人。
    最?起码,不宜见?秦桢。
    沈聿白往后靠了靠,微眯着眼眸半倚软榻,车轮碾过细碎石子扬起,身影也随之颤动须臾。
    他还?记得,秦桢不喜欢他饮酒。
    年少时沈聿白初初入仕,那时他手中的权势不似现下,但有着沈国公府世子这?一身份,也有不少人趋之若鹜,入仕之年就有不少意图与他交好的人相邀出府。
    彼时能?拒绝的他都拒绝了,偶尔真有拒绝不得的,也会前去小坐片刻。
    酒宴之中沈聿白虽不饮酒,同宴之人几乎个个都会饮酒,一来二去间身上也会沾染上些许酒水之味,他离席的早回府也早,也就是这?次,恰好碰上外出归来的秦桢。
    四目遥遥相对的刹那,他清楚地瞧见?皎洁月色下秦桢的眼眸亮了一瞬,一路小跑过来,可将将靠近之时,微风徐过带去的酒意令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秦桢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眸,皱眉捏着鼻尖问:“哥哥今日可是饮酒了?”
    “没有。”沈聿白朝她伸出手,示意她闻闻袖口。
    秦桢似信非信地靠近,鼻尖抵上袖口的霎那间,整张小脸都拧了起来,眼眸簇着灼热光亮,愤愤道:“哥哥都会骗我了,你身上可都是酒味!”
    闻言,沈聿白狐疑地收回手闻了道袖口,这?才发觉身上都沾了酒味。
    瞧见?他蹙起的眉宇,秦桢又光明正大地往后退了一步,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道:“我要去告诉姨母,哥哥今日偷偷饮酒了。”
    入仕后饮过不少酒水的沈聿白看着她娇笑的神情,道:“去吧,看看今日娘亲要怎么罚我。”
    听到?‘罚’字时,秦桢亮晶晶瞳孔中的雀跃散去,狐疑地瞥了眼不远处的大门,又看向他,迟疑道:“那就算了,今日姑且放过你一马,往后可不要再饮酒了。”
    沈聿白笑了下,“舍不得我被罚?”
    秦桢愣了下,倏地垂下眼眸。
    白皙娇嫩的耳垂悄悄染上了粉嫩之色,又不知不觉地蔓上双颊,低低地‘嗯’了声。
    见?状,沈聿白眸间的笑意愈发明显。
    他抬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发梢,道:“我们家桢桢长大了,会心疼哥哥了。”
    秦桢抬眸,欲言又止地看向他。
    彼时的沈聿白只当?她是害羞了,又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又揉了揉她的头顶。
    思及此,他薄唇抿紧,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到?底是何种的眼瞎心盲,才能?够误以为?当?时的秦桢是心疼兄长的神态,她欲言又止的眼眸中,分?明是呼之欲出的喜欢。
    第50章
    那日之后,秦桢没有离开过院子。
    距离乔氏生辰不过半个多?月,她翻找柜子寻出了舍不得动用的和田玉毛料,雕刻玲珑玉兔作为其?生辰纪念。
    最初几日秦桢尚在担心公主府中发生的事情,也?不知沈聿白会有何动?作,心中忐忑三四日片缕风声都没有,她的心思也渐渐落回贺礼上。
    乔氏生辰当天,秦桢起了个大早。
    抵达沈国?公府之时朝阳不过初升,下舆往大门门扉去?时,耳畔忽而响起一阵熟悉的娇俏嗓音,秦桢挑眉循声望去?,只见沈希桥丢下车舆边的夫婿奔来。
    沈希桥也?跟众人一样,都以为秦桢死在了那场意外之中,远游在外时听闻京中传来的消息还以为是?听错了,如今远远地瞧见那道?纤细的身影时,眼眸不由得一热。
    “你瞒得我们好惨啊!”沈希桥不由分说地牵过秦桢的双手,紧紧地攥在手中,眨巴着眼眸不让水光溢出,“秦桢,你的心真狠,明明就在京中,可我出阁那日你都没有来!”
    三载未见,沈希桥娇嫩容颜也?长开了许多?,愈发地明艳亮眼。
    秦桢嘴角噙着笑,任她数落着,指腹滑过她眼角盈溢而出的泪珠,嗓音都柔了几分,“我有送礼的。”
    “啊?”沈希桥怔忪地看着她。
    错愕的神情惹得秦桢扑哧一笑,道?:“我托姨母送了你一套玉饰。”
    听到玉饰时,沈希桥猛地想起来。
    那套玉饰可是?祁洲的手艺!
    这些年祁洲的名声愈发响亮,那套玉饰也?跟随着水涨船高?,偶尔携带出门时还会有不少人闻讯而来。
    沈希桥不敢信,“你怎能得到祁洲的作品?”
    别说是?成套玉饰,如今祁洲的单件玉饰都是?天价难寻。
    秦桢微微一笑,道?:“偶然所得,就赠予你做出阁礼了。”
    若不是?被人察觉,她还是?不愿主动?和别人提起自?己?就是?祁洲。
    那时在玉饰中刻上名号也?是?刻意为之。
    这三载秦桢甚少出门,也?大概知晓祁洲这个名字水涨船高?,既然是?给沈希桥送的是?出阁礼,要送就要送最好的,也?就在玉饰底下刻上了祁洲的名字。
    就算出阁一年多?,沈希桥心性也?恰如多?年前?单纯,一听就信了,还在感慨着秦桢竟然会有这样的缘分。
    听着她感叹的话语,秦桢垂眸笑出了声。
    清脆的笑声引来沈希桥的注意,她侧眸望去?,只见斑驳的光影洒落在秦桢的身上,背影闪烁着光晕。
    初见时,沈希桥觉得她如同记忆中似的那般没有变化,可仔细看来,又觉得她似乎变了不少。
    眉眼间的笑更加的自?信了,不像以前?那样着意将自?己?躲藏于角落之中,而是?大大方方地伫立在那儿,接受着或多?或少瞥来的目光。
    这样子的秦桢,沈希桥不曾见过,觉得甚好。
    犹豫须臾,沈希桥瞥了眼四下的往来身影,低低道?:“我觉得你离开哥哥后,变得更好了。”
    秦桢闻言愣了刹那。
    沈希桥不是?在说笑,而是?真的这么觉得,“以前?的你明明什么都好,就是?因?为你什么都做得很好,爹娘都觉得心安,所以我才会想着和你争,不管怎样都要和你比个高?下,想着总不能比你差太多?吧,这样别人怎么看我。”
    年幼时争的是?宠爱,年岁稍微长了些后,就意识到应该‘争’的是?什么。
    “不过那时的你可气死我了,不管我怎么和你争,你都是?让着我的模样。”沈希桥想起过往的光景也?觉得好玩,笑了下后想到后来的事情,微微抿唇。
    “后来你和哥哥成了亲,就愈发地掩下自?己?的好,让我有种空学?了一身本领却无处使?的无力劲儿。”
    秦桢没想到她那时候自?个在那想这么多?事情,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她微微鼓起的双颊,被她嘟囔着摇头甩开,方才正色道?:“我的变化,和沈聿白有关系,但又不是?最大的关系。”
    沈希桥清澈瞳仁闪过疑惑,“嗯?”
    “嗯。”秦桢颔首,牵着她的手熟门熟路地往东苑去?,“是?我自?己?想通了。”
    想通了在爱一个人前?,重要的是?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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