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颉看向坐在车里的梁慧贞,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他在学校游行示威,被警察抓了几次后就心灰意冷,自顾自发愁郁闷,却从来没有真的做什么,反而是慧贞这样的女子,竟然想到参军。
    又被她比下去了,真是不甘心啊。
    他说:“好,我明天就上你家。”
    梁恒上车后,梁慧贞问他:“你跟方颉嘀嘀咕咕说什么了?”
    他心虚说:“没什么。司机,开车。”
    车子开到大街上,只见到警察走街串巷,似乎在找什么。梁慧贞问:“大过年的,这是在干嘛?”
    司机说:“刚才跟黄包车车夫聊起,好像昨晚警察署丢了个犯人,这会是在满街找人。”
    梁慧贞说:“现在这种时候能被关在警察署的都不是什么坏人,希望那人不要被抓到,赶紧逃出去。”
    梁恒说:“不知道丢的是什么人。”
    梁慧贞从车窗往外看了一会儿说:“你看他们只去抓女人确认,估计丢的是个女犯人。”
    第28章 信(10)
    刘一一半夜醒来喝水,路过走廊看到大厅有灯光,想着是谁没有关灯,她去到大厅,却发现灯光是从客房传出来。客房的门虚掩,刘一一看到几个人围在床前,其中一个说:“方先生,我们几个据点都被封了,只能来找你。”
    “不要紧,”方覃披着外套,压低声音问坐在床边的医生,“她伤得怎么样?”
    刘一一这才看到床上躺了一个人,那人的脸被挡住,她看不清是谁,只看到身上的白色囚服血迹斑斑。
    “下手太重,十个指甲都被拔了,全身都是伤,最好是送去医院医治。”
    “如果能送去医院,我也不会把你叫过来。”
    “你这里什么都没有,我只能尽力。”那人收起听诊器,转身放进药箱。
    在露出的缝隙间,刘一一看到了那张脸,那张脸满是血污和伤痕,散乱的乌发被凝固的血液粘在面颊上,但依稀能看出原本秀美的面盘。
    那个人竟然是红愁。
    刘一一忍不住轻呼出声。
    “谁!”几个人立刻看向刘一一方向,其中一人还掏出枪。
    “大……大少爷……”刘一一走出来,满脸惊慌恐惧地看向他们:“红愁小姐她怎么了?”
    “别紧张,她是我家的下人,”方覃让那人放下枪,“你认识她?”
    刘一一点头,她目光落到红愁放在胸前的双手,指头上都是血痂,想起她在戏台上纤纤十指,拂云提物,忍不住心里难受,“她看上去伤得很重,大少爷,不然让我照顾她。”
    几人对看了一眼,方覃思索一阵:“也好,刘一一,红愁的事绝对不可以让其他人知道。”
    “明白。”
    “方颉和方毓也不行。”
    刘一一看了他一眼,“是。”
    方覃说:“我这里也不能久待,人太多容易露馅,得找个安全的地方。”
    “现在全城都在搜捕她,要送她出城不容易。”
    “方家在城里还有几个老宅子,天亮前先把她送过去躲一躲,再慢慢想办法,”他转向刘一一说:“你收拾下,等下跟着一块过去。”
    “是,大少爷。”
    他们把红愁放在汽车尾箱,用毛毯盖上。方覃叮嘱刘一一如果路上遇到警察,千万不要慌张,要沉住气,有什么事他会应对。
    刘一一连连点头,心里却紧张万分,七上八下。
    万幸的是他们一路没有碰到什么警察,顺利地到了方家在三江街的一处老宅子,暂时安置了红愁。
    给红愁看病的医生叫梁麓文,看上去三十出头。按照他的吩咐,刘一一清理了红愁身上的伤口,她从不知道一个人竟然受这么多伤,清理伤口过程中她一动不动,连一声呻吟都没有,若非她微弱的呼吸和心跳,她以为她已经死了。
    忙了一夜,外头天也亮了,梁麓文离开前说:“我过几天再来看她。”
    方覃对刘一一说:“你留在这里照顾她,没什么事不要出去。我会跟方毓说你老家有事,先回去了。”
    “知道,大少爷。”
    方毓听完方覃的话,没多说什么。但是方颉起了疑心,追着他去书房,“我去过一一老家,已经没什么人了,而且一一有什么事一向都是跟方毓说,什么时候变成向你汇报了?”
    “你不信我?过几天她回来你自己问她。”
    方颉还想问两句,就看到外头来了两辆警车停在大门口,管家上来说:“大少爷,警察局的人来了。”
    方覃下楼时,警察局的范钦范局长正等在大厅,大门口已经被守住,方家下人都远远躲开,方毓慌张地看向方覃:“大哥……”
    方覃上前陪笑道:“范局长大驾光临,不知道有什么事?”
    范钦说:“我们收到线报,方家窝藏嫌犯,我们要搜查。”
    方颉说:“你有什么证据?”
    “我说的就是证据,给我搜!”
    方颉气得想上前,被方覃拦住。
    楼下的动静惊动了楼上的方老爷,二太太扶着方老爷下楼,“咳咳,出什么事了?”
    方覃赶紧上前扶住他:“爸,你怎么下床了?没什么事,你别担心。”
    警察在方家搜查一番后没有找到什么,方覃说:“范局长,搜干净了?”
    范钦说:“还有些事要请教方大少爷,请你跟我们去趟警局。”
    “岂有此理,你们凭什么抓我大哥?”
    范钦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只是看向方覃,“大少爷,请吧,您还是自己走比较好。”
    方覃整了整衣领,低声安抚了方老爷,又对方颉说:“没事,我跟他们走一趟,你照顾好方家,有什么事就去找梁叔叔商量,自己不要强出头。”
    方覃被带走后,方家仿佛失去了主心骨般摇摇欲坠,方颉立刻去了梁家。
    梁泯鸿好像早就知道方覃会被带走,没有很惊讶。他安抚:“阿颉,你别着急,你大哥的事我会想办法,你先回去,他不会有事。”
    “梁叔,你和大哥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到底什么事?”
    梁泯鸿不知该怎么回答他,这时有人从外面回来。
    “爸爸,我们回来了。”
    “二叔。”
    “麓文,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方颉见到了一直在国外学医的梁麓文,也是梁慧贞的堂哥。
    “阿颉,好久不见。”
    梁慧贞见方颉满脸焦灼,问:“出什么事了?”
    “我大哥被警察局带走了。”
    “为什么?”
    “他们说我们方家窝藏嫌犯,一早就上门搜查,没搜出什么就把我大哥带走了。”
    梁麓文看向梁泯鸿,略略放心。没想到警局的人这么快就查到方家,幸好他们早就将红愁转移。
    “阿颉,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大哥。”
    “是,阿颉,爸爸既然开口就一定不会让方大哥有事,”梁慧贞也安慰道。
    梁慧贞送方颉回去,汽车里,他自顾自说:“大哥和你爸爸一定有事瞒着我们,一一一大早也不见了,他们到底出什么事了……”
    “一一不见了?”
    “嗯,大哥说她回老家,过几天回来,可是她老家已经没什么人,除了方家,她无处可去。”
    梁慧贞说:“一一只是个小丫头,她能有什么事?”
    方颉摇头。
    汽车到了方家门口,方毓着急出来说:“阿颉,你快去看看,爸爸他……”
    方老爷揪着胸口剧烈咳嗽,二太太在一旁不停顺他的背,等他稍稍缓和些,递上温热的茶水说:“老爷,喝口茶。”
    方老爷看向方颉,“你,你大哥……他,怎么样了?”
    方颉说:“爸,你别担心。我去找过梁叔叔,大哥不会有事。”
    梁慧贞也在一旁说:“是,方伯伯,你保重身体。”
    “慧贞来了,你过来。”
    梁慧贞坐到床边,方老爷拉着她的手和方颉的手交叠在一起,“阿颉,慧贞是个好女孩儿,你千万不要辜负她。”
    “爸,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
    当夜,方老爷因急病攻心去世,临死前他还不停念叨着方覃的名字,方颉和方毓在病床前跪了整夜,一直守着他,直到他阖上双眼。
    梁泯鸿和长沙商会联合力保才让警察局迫于压力放了方覃,准予他回家服丧。
    一直照顾红愁的刘一一几天后才从报纸上得知方老爷去世和方覃被释放的消息。她心急万分又六神无主,方覃叮嘱她不能随意离开宅子,可是她真的很想回方家看看。
    红愁说:“一一,我已经没事了,这些天多谢你照顾我,你回方家吧。”
    “可是大少爷说过我不能随便离开这里。”
    “方覃是担心你会暴露我,现在方家已经被盯上,估计很快就会查到这,你走之后我也会离开,你不用担心。”
    “你要去哪儿?要通知大少爷吗?”
    “方覃跟你说过我的身份吗?”
    刘一一摇头。
    “你是个勇敢的孩子,回去之后按照方覃跟你说的,这些天你只是回了趟老家,其他什么也不知道。”
    “我明白,我什么也不会说,”刘一一看向红愁,“姐姐你保重,千万不要再被抓到。”
    红愁摸了摸她的头,“走吧。”
    刘一一走在大街上总觉得有人在盯着她,忍不住四处张望,身边路过的人都像是坏人一样,随时可能冲出来把她抓走。
    梁慧贞拍她肩膀时,她差点叫起来,心情紧张到极点,看清来人后才慢慢平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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