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维扬看?过来:“你放假了?”
    周泊谦脱下大衣,挂在臂弯里?,淡淡地应了一声,“早放了,这两?天写论文呢。”
    他低头换鞋。
    短短工夫,周维扬取了个东西过来,他没睡醒,身上戾气重得要死,没睁开的眼里?透着一股混世魔王的懒劲儿?。
    尤其?这么居高临下看?着他折身摆鞋的哥哥,他手插兜里?姿态散漫,额发沾点金色晨光,有那么点儿?堵着他路的气势。
    周泊谦要昂首看?他。
    一个礼物袋被放到他脚边。
    他很少对家里?人透露出戾气,几?乎不,但此刻看?着哥哥,淡淡眼波不能说?毫无机锋。
    周维扬语气平静:“她不要礼物,就别逼着人收了。”
    周泊谦起身时,捡起精致的包装盒。他没有回答,拆开看?了一眼,手链装进去?是什么状态,现在就是什么状态。
    她根本没拆过。
    周维扬接着说?:“棠昭是我女朋友,我们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你别给她送东西,也别说?奇怪的话。”
    周泊谦问:“我说?什么奇怪的话了?”
    “要追她,不是你说?的?”
    周泊谦将手链取出来,细细一条,被他用指腹极致的力气捏着,青色的关?节筋都隐隐浮出。
    周维扬没注意到他隐忍不发的情绪,见他不答,以为他听懂了,懒得多扯,便转身要走?。
    结果没两?步,又?听见周泊谦问了句:“爸妈知道吗?”
    他脚步暂停:“暂时还?不知道,我会找机会说?的。”
    “可是妈妈说?她和我比较般配。”
    周维扬听了想笑,轻轻地扯动嘴角:“妈妈的话是什么金科玉律吗?你古代人,还?是三岁小孩儿?啊?”
    兄弟两?个人的个头不相上下的高,即便妈妈此时此刻就站在中间,也隔绝不开他们对望时,这剑拔弩张的氛围。
    有人用一根针挑破了局面,却看?不见,这根针就那么顺势插进了对方的身体里?。
    生长了二十多年的血肉抵不过此刻的一场刺痛,他快要土崩瓦解。
    周泊谦用了全部的力气才能站稳在那里?,跟他对峙着。
    周维扬看?不见他身体里?的僵持,他只是常常对周泊谦带有好奇,觉得他很深邃,让人看?不懂。
    偶尔哄他两?句呢,问他愿不愿意一起玩儿?,他又?有点硬,接不上人的好意。
    其?实他也记不清了,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渐渐不是一条心。
    周维扬挺轻地问了句:“你不喜欢她吧?”
    周泊谦冷笑:“喜不喜欢我一定要告诉你吗?”
    本来这事儿?到此为止就行了,他说?句不喜欢、闹着玩儿?呢,就过去?了。
    但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莫名带点杀气,让周维扬又?不甘示弱地说?了下去?:“其?实你早就看?出来了,我跟她在一起的事,既然不喜欢,又?要假惺惺地演这么一出,为了膈应我吗?”
    棠昭本来在房间里?整理?行李,听见楼下的动静,赶紧跑了出来。
    她站在楼梯的拐角往下看?时,周维扬用挺淡的语气出声,但一字一顿又?显得音节很重:“周泊谦,我有时候真看?不懂你。”
    他往哥哥身前迈进一步:“你不喜欢棠昭,难不成你是恨我啊?”
    周泊谦旋即反问:“我为什么恨你?”
    “是啊,你为什么恨我,要跟我抢女朋友?”周维扬凉凉一笑,“你可别告诉我,你真拿那什么娃娃亲当回事儿?啊。”
    周泊谦沉默地看?着他,眼底的深井叫人看?不到底。
    “所有人都在开玩笑,只有你当真了。既然如此,我今天就去?跟爷爷说?清楚,那话不作数了。现在开始,她不是谁的未婚妻,她是我的女朋友,可以?”
    那根脆弱的定制款手链,被拒之门外的手链,最终还?是被周泊谦有一下没一下的蛮力扯断了。
    两?颗水晶掉在地上,他没有低头看?,而是踏过去?,踩在脚下,他平静地反问周维扬:“你觉得这样说?,爷爷就会同意吗?”
    “他不同意会怎么样,拆散我们吗?”
    周维扬好笑地说?着:“老爷子可没你这么看?不惯我。”
    周维扬当然是在说?气话,他当然也拿不准爷爷究竟会做出什么反应。
    争执就是口?不择言,就是相互刺痛,鲜血淋漓。
    殊不知气话被重重凿进人的心底。
    语义转圜一番,到周泊谦这里?,他理?解的意思就成了:
    当法官的周延生,自然会毫不犹豫地偏袒天平的另一端。
    就像顺手拿起用得更多的那一支笔。
    这样的结果毋庸置疑。
    当忍让发生得习以为常,他的失语保证了家族的风平浪静。
    他应该沉默,接受,否则就会秩序坍弛。
    周维扬见他不语,没再说?什么,转身上了楼。
    周泊谦抬眸,看?见了等?在楼上的棠昭。
    她焦灼地拉过周维扬,大概是想问怎么了,又?瞥了一眼周泊谦,然后?迅速紧张地收回视线,掩着他进房间。
    谁跟谁统一战线,已经不言而喻。
    他确实早就看?出来了,然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掉链子的呢?周泊谦根本记不清了。
    棠昭从来不是他人生的重点,可是即便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也在他心不在焉的时刻悄然倒戈,为他的天平施压。
    快过年了。
    周泊谦低头捡起那两?颗水晶串珠的时候想着,快过年了。
    家里?应该没人知道,他很讨厌过年。
    在他们还?很小的时候,周延生为了培养他们的镜头美感,给他们发dv,周泊谦规规矩矩,把过年的气氛拍得很到位,得到了满分的赞誉。
    与他截然相反,周维扬被点名批评。
    他拍了条狗,给狗穿新衣穿新鞋,带狗去?拜年,还?教狗做恭喜发财的手势。
    家里?人都说?你就成天这么吊儿?郎当!
    周维扬理?直气壮:拍狗怎么了,狗也要过年啊。
    最后?,周延生气到给他的那份作业挂了个大鸭蛋。
    故事到这儿?,就已经是预料里?很圆满的结束了。
    可是真正?的结局里?,周延生跟大家伙儿?一起,看?那条狗的录像看?得不亦乐乎,甚至当做背景音,跟来访的宾客们聊两?句,指着说?,“我孙子拍的,这狗可逗了,会模仿人!”
    讨厌过年——
    一如既往的讨厌。
    周泊谦把碎掉的手链装盒,放回了包装袋里?。
    他提着袋子往外走?。
    今天应该是个好天气,雪意弥散,万里?无云。
    周泊谦抬头,想看?一看?天,却看?到柿子树乱序的枝丫,他眼睛被晃了一下,轻轻眯起。
    柿子树也够讨厌的。
    又?是几?岁的时候呢?周延生说?见柿子熟了,举着拐杖想敲一个下来尝尝,拐杖不够长,他正?想法子找工具。
    周泊谦腿长跑得快,赶紧去?邻居家借梯子。
    等?他扛着沉沉的折叠梯回来时,有人已经枉顾规则,爬上了院墙,指着那一树红彤彤,童声拙稚地说?着——“您要吃哪个啊?算了我给您全薅下来得了,接着啊!!”
    咕咚咕咚,一个一个熟透的柿子被丢进了篮筐。
    ……
    最后?,周泊谦收回视线。
    他呼出一口?浊重的气,在这个深冬的北方,像短暂的心事被呵出,又?很快碎裂在风里?。
    迈开灌了铅似的沉沉的腿,周泊谦走?出了家门。
    -
    棠昭的航班在下午。
    周维扬起来吃了点东西,困得不行,又?回床上睡了会儿?。
    最后?是被棠昭的敲门声敲醒的。
    她站门外,声音轻轻地问他:“还?睡呀。”
    周维扬回了回神,“你收拾好了?”
    她淡淡地应。
    一句刚刚辗转多时没说?出口?的话,被她讲得五味杂陈:“都是我不好,搞得你跟哥哥吵这么凶。”
    周维扬不以为然:“谁说?你不好了?”
    她说?:“我当然不好啊,我不应该落他面子的,那天没吃成饭我特?别后?悔,不应该就那么跑了。”
    她讲两?遍不应该,把自责统统写脸上了。
    棠昭有点语无伦次,又?恍然这话怎么说?得茶里?茶气,她当然不是想挑拨,只是没想到周维扬的解决办法如此的生硬。
    不过她早该猜到他的脾气,这种原则性的事情将他惹恼,周维扬是不可能退步的。
    他可是敢跟家里?老爷子叫板的人,周泊谦又?算什么。
    但她还?是觉得内疚:“对不起,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周维扬说?:“别对不起了,正?愁没机会说?呢,告诉他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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