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接茬。
    周维扬没在车里吃,他拿了瓶水喝了口。
    她有点想说句什么,但一个周字将要脱口而出?,棠昭有些犯了难。
    其实她不喜欢叫他周总,这时候直呼其名也不合适。
    于是就省去了称呼,她柔柔缓缓地说一声:“你也要好好吃饭。”
    周维扬把水瓶丢旁边副驾:“会?的,女朋友还没找呢,身体素质还是得?保证。”
    棠昭低着头,指尖捏着蓝牙耳机,在他这话里,想法浅浅迂回了几?秒,而后将耳机塞进了盒子里。
    车里还是安静,但氛围好似没有刚才那?么冷了。
    红绿灯,周维扬手脱了方向盘,闭着眼睛在等。
    又没话说了。
    棠昭看着外面灯光变幻的秒数,又看看他闭得?很安逸的眼睫。纤长?浓密如鸦羽,漂亮得?像女孩子。
    时间淌过去二十秒,他的眼皮没有丝毫的波动。
    完了,不会?睡着了吧?
    棠昭正要提醒一声快绿灯了。
    周维扬在这时突然出?了声,他语速慢慢的,也没什么情绪,就问了一句:“彭亮请你进他公司,就把你的工作规划成这样?”
    他说完才睁开眼,然后不紧不慢将车子发?动。
    棠昭说:“画大饼嘛,谁不会?。”
    周维扬沉默两秒钟,冷冷地笑了一声,意?味不明的。
    他对人对事总有不屑,但棠昭知道周维扬嘲讽的不是她,他绝不会?对她落井下石。
    棠昭现在没有经纪公司,周维扬不是第?一个想签她的人。小公司居多,大公司不缺艺人。
    不过因为经历过一些事,她如今对这些人都抱有几?分谨慎。
    从前少不更事的时候,被老头天花乱坠的夸夸其谈吹得?动了野心,跟着彭亮去了香港。
    后来她所在的这家浪潮文化出?了点事,税务上的问题,彭亮去蹲局子了,他的小情人也被牵连进去,棠昭没了后路,就自己?单打独斗。
    那?时候她从北影毕业没多久,在公司拍的一些不入流的剧开始慢慢上映,反响不太好。
    棠昭也是那?段时间逐渐意?识到,她最?开始所谓的成功大都来源于运气,因为受人青睐,加上一点点运气,搭了别人的顺风车,她二十岁就走上了戛纳的红毯,成为国内最?受期待的小花,一度炙手可热,广告接到手软。
    但人生不可能永远顺风。
    因为演技遭到诟病,棠昭反思了一些自己?的问题,表现力?、台词等等,她为了弥补不足,去演了两年多的话剧。
    等铆足了劲再回来,发?现自己?被贴上了一些残酷的标签。
    糊了、扑街、高开低走。
    事业有起有落,她能够接受落差。
    就像普通人的生存环境也有起伏,今年降薪,明年升职,都是难以?预料的事。
    可是这种事放到演艺圈就会?被无限放大,因为他们获取的名与利远高于普通人。
    更残酷的是,等到她再回到荧幕前,发?现这里早就没有她的位置了。
    繁华竞逐的名利场,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
    消失一个月都会?大变样,何况她离开快三年。
    “你为什么会?选择我?”棠昭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他一句。
    她发?现他们之间还是聊公事更为流畅自然一些。
    周维扬淡淡地看一眼镜子:“谭欣没什么事业心,从公司走了基本等于半退圈,我这儿一堆资源,不想拱手让人,也不能砸手里,打算尽快找人接了。能接上手的,没签合约的演员也不多,我总不能去别人地盘上撬?”
    于是盘算来盘算去,也就棠昭最?合适。
    他说的有理有据,没什么破绽可挑。
    棠昭问:“我要是拒绝你你会?怎么样?”
    “我找不到你拒绝我的理由。如果你是因为担心别的,没有必要。有什么事我会?比你先承受,我做的决定,我有能力?承担一切后果。”
    棠昭怔然。
    他连“担心别的”的可能都替她考虑到了。
    比如她并不喜欢北京,也并不想回到这里,不想被旧事裹挟,被人指摘。
    饵很诱人,但于情,棠昭是真的不该回到他的身边。
    也不能和他的名字出?现在一起。
    周维扬想到了她最?深的顾虑,他给她打了一剂定心针。
    “有什么风风雨雨,也不会?落在你头上,这一点你放心。”
    她收敛着眼波,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他说:“利益优先,如果你还想在这一行干的话,北京一定是最?好的选择。”
    客观的分析之下,也有一些主观的意?愿。
    让她听出?的弦外之音,是挽留。
    她笑了笑:“别这么冷静,你好歹也给我画画饼啊,周总。”
    他说:“我不喜欢做保证不了的保证。”
    怎么会?有人谈合作都这么拽的?
    他的眼中?无波无澜,但说话时总有一种笃定的气概。
    紧接着,周维扬又对她说了一句心里话:“拿奖的事情你要知道,很多成功都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做好该做的,其他的顺其自然就行。”
    她想到他刚刚说王子恒的那?句,艺术得?不纯粹,功利得?不坦荡。
    不得?不说,她有点膝盖中?箭。
    不过这也是这个行业里很多人的现状。
    棠昭说:“有努力?就会?有期待,就好比,这部片子如果票房没有达到你的预期,你也会?难过吧?”
    “那?就总结工作,继续努力?。”周维扬说,“我没有时间难过。”
    他的每句话都很有道理,且很笃实的落地。
    她便?没有再说什么。
    棠昭看着他想,她曾经还好奇过,他以?后会?做什么样的工作。
    没想到现在管公司管得?也不错。
    不过他这样聪明也有魄力?的人,不管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君宜前几?年也在走下坡路,连续拍的几?部片子不过关,加上几?个新兴的影视公司联合起来,有点想打压它?风头的意?思。
    周维扬从国外回来,为了维护他四面楚歌的妈妈,一年时间就把公司救了回来,用两部献礼片救的。
    那?几?年国内电影市场还在流行类型片。
    投资电影不难,但在钱银周转困难的时候,掏空积蓄压在两部电影上面,孤注一掷的行为,大胆到让人后怕。
    他很懂得?利用大环境的潮流,也懂得?结合自我的优势。
    公司是从前电影制片厂出?来的那?批老电影人创立的,都是影视圈里中?流砥柱的人物,背景都深,都正,都拍过革.命戏。
    所以?君宜从创建初识,定位、风格一直很符合正向的红色风潮,中?央也扶。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扶一扶就起来了。
    棠昭漫无目的地想着这些时,用手指在腿上轻轻地写着字。
    一撇,横折钩,横、竖、横……
    她下意?识的动作,就是写他的名字。
    反应过来在做什么,棠昭皱了皱眉,收起那?根不安分的食指。
    她对他已?经没什么感情了。
    以?前这么做是因为喜欢,因为这个姓氏能给她安全感。
    后来是因为惦记。
    再后来,就形成了习惯。
    习惯保留至今,已?经脱离了他这个人本身的意?义。
    如今再相逢,陋习还是得?早日戒掉为好。
    到酒店楼下。
    周维扬说:“不管能不能合作,今后你来北京,有什么不方便?可以?找我。”
    他绅士地帮棠昭取好箱子,没有随她进去,站在深夜里的风里,说着:“多晚都行。”
    只当听了句客气话,棠昭点头:“开车注意?安全。”
    “嗯。”
    跟他告别回到房间,棠昭躺床上,松软了筋骨,给妈妈打了个电话。
    方妍雪听完,叹一声说:“维扬还是重?情义的,他想把你留在身边。”
    想到他今天的姿态,谈情义好天真。
    棠昭笑了:“成年人都是利益为上的,哪有那?么多儿女情长?啊,不要讲得?这么煽情。”
    妈妈说:“总之你也算是经历过一些小小风浪了,看多了人心险恶,最?起码能保证他不会?害你,是不是?”
    还是妈妈的话容易敲到她的心坎,过了会?儿,棠昭不无感慨地应一声:“是。”
    比较乐观的一点是,周维扬想要公事公办的心思太明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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