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一声——
    身陷湖水里?的圆圆下意识地以双手划水,却发觉她身上的百花裙散架了,周围的湖水上漂浮起一圈花瓣。
    她扑腾了一两?下,在?日光还有些冷透的湖水里?,感觉到了身心都是凉凉的。
    她抬头怒视桥上的人,俏脸雪白雪白的,嘴唇也是乌紫,显然被冻得不轻,“李清池,你好大的胆子!”
    她冷得发抖,眼睛在?水波里?荡漾了一遍,有些朦胧的,却瞧见桥上那少女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不见恶毒狰狞,也不见窃喜张扬,她平淡得像是看一场风景。而此时周围紫藤花开?似海,委落湖水假山之间,如同仙境。她在?其中,脱凡离俗,仙姿浩渺。
    明明做得出如此恶毒行事的女人,怎么还能?这么淡定!
    圆圆遇上了人生头一个不能?解开?的谜题。
    当然,此刻她也已经没?有心情去想那么多,虽然湖水里?照着春光,却还是冷冰冰的,她游了一下,往岸边去。
    好在?这人工湖很小,几乎是很快就上岸了。
    却不经意地瞥见清池蓦然看向假山那边,什么鬼?
    **
    清池和?圆圆石桥边这场戏,其实全部都被正好过来的蒋唯兄弟瞧见,原本正在?教训弟弟的蒋唯在?听见圆圆对她不客气的诸般语言,这个如玉温和?的君子眉头就皱起来。他和?清池是青梅竹马,虽然自从彼此年岁渐长,一年都难得见上几面,这个守礼的年轻人也依旧对自己的未婚妻有着鸾鸣求凰之思,便等着明年及笄迎娶。
    眼下即便知道她并非安定伯血脉,也未曾有改变的心思。
    她是淑女款款,眼见被圆圆欺辱,他这个未婚夫怎么能?坐得住。
    “哎,大哥……”弟弟蒋元笑着拦住了他。
    他不解其意,但蒋元明媚地笑出酒窝:“大哥,你接下来看嘛,我看池姐姐可?不是那等懦弱可?欺的……”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的确出乎蒋唯的意料之外?。
    直到那气焰嚣张的李家六小姐掉入湖中,蒋唯和?蒋元对视一眼,两?人都免不了惊讶。这下蒋唯心底一沉,已经走了出去,准备喊人救人,然后回避。蒋元又说:“哥哥,你瞧这六小姐不愧是水乡养大的,这凫水弄潮之术,当真是高超。别叫人了,她都已经游到湖边……”
    蒋唯看了一眼便收回,这是君子不欺暗室,玷污女子名声所为。
    他还把幸灾乐祸的弟弟也拍了一下,令他回避。
    蒋元忒挤眉弄眼,“看来哥哥担心错了,池姐姐不是木头,这胆子倒是挺大!”
    “元儿!”
    蒋元明媚地笑着,少年酒窝可?爱,可?即便在?这灿烂的春日下,也总有一种潮湿阴冷。他瞧向那站在?桥头的绿衣少女,譬如晨露晓花,灵气逼人,脱俗绝尘,似乎并不受行事丁点?影响,只是立在?那儿,看着另外?一个湿身湿发的少女急急走来。
    那少女颤着身子,又努起,接着一只手挥霍而下,就是要报复回去一巴掌。
    被她半路就给截下。
    她在?日光下,肌肤如玉,容颜若芙蓉晕霞,淡淡地一笑,“五妹,这身百花裙当真衬你。”
    圆圆挣脱不过她的手,听见她这话,更如遭奇耻大辱,牙关颤颤,圆汪汪的眼睛都红了。
    眼下她就是落汤鸡,浑身泡在?湖水里?,更是冷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百花裙早就已经散了,只剩下烟笼纱裙,像是被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实在?狼狈不堪!
    “李清池,我记住你了!”她恶狠狠地说。
    清池放开?了她的手,眉间若有清愁,“我看妹妹全身都湿透了,还是早些回去换件衣裳,不然在?这大喜的日子里?生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圆圆眼睛都红了:“……你很好!”
    她这会儿也懒得管假山后边还有什么,气得巴不得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清池看着她的身影,眼底也有些无奈,“这一巴掌我不能?叫你打,日后……日后总会还给你的。”
    她后边那句话,轻得像是雪落在?风里?,不见踪迹。
    清池转身看向假山后,一挑眉,倒是意外?,没?想到他们兄弟俩刚才竟然没?有出来帮圆圆打脸,这也是她半推半就没?有让圆圆打下那一巴掌的原因。小的剧情既然能?够变动,那么她为何要吃这样的苦头,反正女主?到最后不是应有尽有,这前头吃得折磨苦难算什么?
    这样一想,她不由一笑,觉得自己是越来越有恶毒女配的格调了。
    清池连看向假山后边两?次,前头一次,蒋唯被落下水的圆圆吸引,没?有注意,蒋元注意了,乐得看戏。后头这一次,兄弟两?人一齐发觉了,蒋唯心情复杂,难以梳拢,倒不知道出去还是不出去的时候,他那弟弟却不怕事多,抢先一步地走了出去。
    少年人未至声先至,“池姐姐,元儿有礼了。”
    甜美如饴糖的声线,似乎还没?有遭受变声期的摧残,有些稚嫩,男女莫辨。蒋元一身红衫,颈项挂着长命锁,唇红齿白,笑容明媚,酒窝喜人。紫藤花枝纷至沓来,春光明媚里?,好一个粉雕玉琢,不见丝毫混世?魔王的模样。
    清池如若初见,眉眼里?尚有些茫然,但很快又消褪,竟然化作?了一个浅浅的喜悦笑意,“原来是元儿。”
    她看向他身后,果然走出来一个年轻男子。
    面若冠玉,端方清俊。一身月白色交领绣鱼跃水苍纹袍穿在?他身上相得益彰,只是那双细雨般柔和?的眼睛盯着她看,眼底似有复杂情绪。
    蒋唯看着自己这个未婚妻,见她谈笑有礼地和?弟弟说着话,仿佛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明明她可?是推人下水,这样恶毒行为,即便是一时做错了,也该有些愧疚,可?她脸上笑容完美,见了他,还福身有礼,“蒋唯哥哥。”
    那翩若惊鸿回风流雪的姿态,也令他一时晃神。
    第195章 六周目(6)
    今日安定?伯府这场宴会?既是把六小姐李蓉蓉推向整个盛京贵族圈子, 其次也是观春宴会?,说得更白一点,在大?夏就更像是春天版专属的相亲会。
    蒋唯兄弟两人属于宴会里的男客, 还都是高质量的?,可惜一个已经有了婚约, 一个还太小了, 因而在相亲宴会有点苗头的?时候, 就已经成为了边缘人物。
    她身姿清雅,明明在一众小姐当中打扮也是最不显眼的那个, 按理来说应该是比不过争奇斗艳的?小姐们,可她身上?总有一种谜题般的?气质, 仿佛只要她一出?现,就一定会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却在新入府的?六小姐面前显得有些落寞。
    她们俩一前一后地离开了人群。
    担心未婚妻的?蒋唯, 于是不知不觉当中就跟了上?去。
    却没想到在他眼里会?被欺负的?未婚妻, 反而是风轻云淡地推了一把自己的?妹妹下水。
    “哥哥?”蒋元的?手伸到他面前招了招, “回神了哥哥,莫不是被池姐姐吓着了?”
    少?年甜美的?声线里带着几分嘲笑。
    蒋元一眼就瞥见了弟弟那种不以为然、少?见多怪的?神情, 甚至就连眉角眼梢都挑起浓浓的?趣味, 活胜一个小恶魔。
    “难不成你还觉得她做得对?”
    蒋元像是料到了接下来他会?说教?, 不太耐烦地道:“哥哥,池姐姐难道不也是被逼的??她当了十?五年伯爵府千金,现在忽然冒出?来一个六小姐, 而她还是一个身份不明的?民女?你难不成让他现在就接受。”
    蒋元漠然又熟络的?口吻, 就仿佛这种身份错位的?痛苦,他是完全能够感同身受的?。
    蒋唯拧眉, “元儿,你倒是一直向着她。难不成她做错了事?, 也能这样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可哥哥方才好像也什么都没和池姐姐说啊。”
    蒋唯语塞:“她看?起来不大?对劲……我会?说的?。”
    闻言,蒋元精致容颜上?浮现出?一个莫名的?微笑,梨涡甜美,“哥哥,难不成你是因这六小姐回来后,就打算拨乱反正?”
    “莫要胡说,我和她婚约定?下多年,怎可因为六姑娘回来就变,这岂非君子所为?”
    这时,蒋元倒是没有说话了,只是莫名地看?了一眼自家哥哥,意味深长地说:“那元儿倒是期待。”
    最近弟弟奇怪,池儿也奇怪,蒋唯莫名,难道是自己一心扑在公务上?,忽略了他们身上?的?变化?
    他想,若是池儿如今这样的?变化,全都是由于身份改变的?不安所引起的?,那他是不是应该再单独见她一面,告诉她自己未来的?妻子就是她。
    是绝无可能变化的?。
    其实今日的?宴会?,他就是为了见她才来的?,虽然最终是见到了,可和他一开始想的?完全不一样。
    也许,他真的?该见她一面,告诉她,她并非身若浮萍,她还有他,明年春天时,她会?是蒋公国府的?世子夫人。只是想起爹爹娘亲,还年轻的?蒋唯心头?也难免地浮上?了一层阴影。
    若是他不能为自己未来的?妻子遮风挡雨,只是因为眼下这点小小的?坎坷便?断了他们彼此的?姻缘,那他多年用?功读书,在朝为官的?意义在何?除了是报效家国,于自更是在蒋国公府里拥有更多的?话语权。
    弟弟的?话又出?现在了心头?,爹娘见到他回来时,问?起六小姐那脸上?的?神态也镂刻在脑海里。
    这一夜,蒋唯睡得很?不安稳。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他像是一个漂浮的?影子,看?着自己,是他,十?八载读书,入朝为官,清贵书香,这是父亲给?他定?的?人生,也是第四?代蒋国公府从?武转文后的?路线。二十?年来,他走的?人生路从?来不偏不倚,一切饶有定?律,就连这个梦里的?他也不一样。要说除了为官本分,为朝廷效劳,继承蒋国公府外,他另有一份私心,那便?是他自小就定?下的?未婚妻李清池。
    也在他的?所有人生规划路线当中,她都会?是未来陪他渡过一甲子风风雨雨的?女人,他期望那时候蒋国公府勋贵,他们儿孙满堂。
    在梦里,一开始的?时候,一切也都是很?顺利。
    甚至比现实更加亲密,往往一月便?要见上?一面,此外互赠定?情信物,吐露情语。
    这个时候,他觉得比现实更圆满,心内怅然若失。池儿从?来不会?向他撒娇,从?小她便?是有着贵女的?仪度,即便?向他微笑着,坐在一起,也仿佛离得很?远。也正是这样的?她,让他知道,他若想要配得上?她,还需要更加努力,于是不过十?八,他并未借住家中势力,便?考取探花,一年后就被皇帝点到礼部做了仪制清吏司郎中。至今两载,便?升到了掌嘉礼主事?。年底考校,极有可能再升一品,也就是员外郎。
    从?六品升到正五品,可见他周转官场,虽不见长袖善舞,可较之一般的?世家子弟,也是极其出?色。
    蒋唯也觉得礼部很?适合他,如果照着这样下去,即便?未来做不到尚书之位,尚书之下的?侍郎之职,还是十?拿九稳。但是在这个梦里,就在池儿要嫁给?自己的?前夕,李家的?六小姐回来了,就正如他一直忧心忡忡想的?那样,池儿并非李家血脉,爹娘执意要真正的?李家千金结姻。
    梦里的?池儿很?伤心,也更真实,会?对他说她的?忧虑。
    可无论如何,他都无法逃脱爹娘的?限令,乃至梦里的?他竟然教?唆池儿和他私奔……
    魂体飘在上?空的?蒋唯出?了一身冷汗,再看?拥着少?女的?“他”,这还是他?自古以来,奔者为妾,聘者为妻,作为一个男子说出?私奔的?话,他就是自私,然而那时的?他除了带她远走高飞,再也做不了别的?。
    他拥住少?女时,她看?不见他背后的?那张脸,面若冠玉却阴沉冷戾,和素来以君子礼节见长的?自己浑然二人。
    这还是他吗?
    尽管蒋唯不愿意承认,可他知道,很?多时候,其实还有另外一个自己被深深藏在最深处,他偶尔也会?吼叫不甘。
    另外一个邪恶狡猾的?他在遭遇了刺激以后终于出?来了。
    他仿佛也脱掉了身上?的?假面。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视角始终是在他们身上?,弟弟蒋元助他私奔,可就在私奔那日,清池莫名消失了……
    他彻底疯了。
    蒋唯从?梦里惊醒,满头?大?汗,梦里发生的?事?情带来的?情绪撕裂了他,就连从?梦里醒来这种情绪都一直影响着他。
    蒋唯修长素净的?手拔开青纱帐,一室春月游影,此时不过子夜。他沸腾振动的?心逐渐平息下来,继续闭上?眼睛,他想,这场梦也许只是他因昨日看?见的?事?,内心摇动所产生的?。
    池儿不像梦里的?她,而他也不是梦里那个无能又黑心的?他。
    这样在心里念着,他放空自己,又逐渐入眠,可接着又是一场梦。跳跃的?梦,让人无法探究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梦,好多个梦影交叠在一块儿,发生的?悲剧在他们之间有各种各样的?结局。有时候是他和池儿是未婚夫妻,六小姐回来后,婚约改变后,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有时候又是池儿不是李家小姐,他们之间素不相?识,他和六小姐解除婚约,外放江南之地为官。
    最后一个梦,是在江南。
    真实得仿佛他曾经亲身经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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