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君,我……”
    宁司君唇角在微笑,倾听,可清池在看见这?个假得不行?的微笑后,就差点?崩溃了。
    “宁司君,你这?样笑着不难受吗?”她仿佛一股脑地把最近自己所有的抱怨都?撒了出来。“阴阳怪气地叫什么顾夫人?知道我是顾夫人,还?答应和我见面??这?会儿倒注意到了什么男娼女?盗?”
    清池呵呵冷笑,她高昂着头,身上多了一种像刺猬般的攻击性:“你笑什么,想说什么,说啊。不是一直以我师父的身份自称?”
    站起来的清池,头一次不礼貌地连带着椅子都?被拖动了。
    她虎视眈眈地望着他。
    而这?位假仙脸上的笑容倒是淡了,对着她的视线,两人都?像是心知肚明一般清楚。
    “你不是想做顾夫人?”宁司君笑着说,他总能?把一句普通的话?,说出无数种意思?。反正一定让你似懂非懂的。
    当然,这?里面?排除清池。
    清池受他的教导,清楚他的故弄虚玄。偏偏又被他说中了心思?,这?一时也跳脚了起来,心里就不太舒服。
    “你说什么,我本来就是顾夫人。”她有些含糊地说着,偏偏碰上了他那双眼睛,像是经霜而化的雪,看透了世人的平淡。
    “好吧,宁司君,我是认真?的。”她直面?他,美丽的眼睛也含着些茫然的愁雾,那一瞬间要和他耗战的怒火已经化作了零星的火星。
    在这?一刻,她更像是一个普通的信徒。
    宁司君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有些无趣地收回了视线,“你唤我什么?”
    “……道君。”
    宁司君让她坐下?。
    清池顺应他的节奏。
    接下?了他抛过来的枇杷,黄澄澄的,果皮发着香。枇杷香入了鼻尖,清池又慢慢安静了下?来,但又紧张了起来。
    “月魄,你还?记得我当初和你说过,三年之后,无论如何,你都?必须回到国师府,如今还?有一年,你想提前回来吗?”
    清池捏着枇杷,有那么一刹那,她心动了,很快,枇杷的汁液陷进?她涂好的丹蔻里,令她清醒了过来。她看向宁司君。
    宁司君在她那双眼睛里看见了挣扎。
    “如果你是在担心俗世里的事,不必担忧,我会处理干净。”
    “可道君……你会陷入麻烦当中。”清池蓦然有些后悔当初嫁给顾文知这?一招棋了,说不定这?时候她回了玄清洞,往后的日子也更加无忧无虑。远离红尘,她也许能?够获得心灵上的平静。
    不。
    她又开始自私了。宁司君对她一直很不错,她不该让他踏入这?诡异的局里。
    清池很快就清醒了过来,尽管她的心在吼叫着,周围的世界都?开始颠倒。
    “清池!”宁司君一贯优雅平和的声音里有些紧张。
    清池从失焦到凝聚起目光,才发觉不知何时,宁司君自己站了起来,一只手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我没事。”清池笑盈盈地说。
    然而宁司君却握住了她的右手,搭在手腕上给她把脉。
    “怎么了?”
    “你安静点?。”难得地,见到宁司君有些烦躁的声音,清池也乖乖地闭上了嘴。
    过了一会儿,宁司君放开了手,还?是望着她,清池被他看得有点?忐忑。
    “我挺好的。”她面?色红润,最近吃得香喝得辣,除了有点?闲,别提多好了。
    宁司君睇了她一眼,唇边似笑非笑。
    “凡五气之郁则诸病皆有,此?因病而郁也。至若情志之郁,则总由乎心,此?因郁而病也。”
    “你还?觉得自己挺好吗?”宁司君问她。
    清池当然能?够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张景岳的《景岳全书·郁证》,道君,你是觉得我抑郁成病?”
    清池是断然否定这?一点?的。
    宁司君曲指敲了一下?她的头,清池吃痛。
    宁司君站在她的面?前,收回手时,衣袖摩擦出声音,他身上的篱落香有种隐士的风采,然而此?人却最是油滑于红尘四合之中。
    “你最近因而苦闷?”这?会儿,他反而没有继续追着他要那个答案了。
    清池暗底松了口气,别说是现在回玄清洞了,就是一年以后的三年之约到来,也绝无可能?的,除非她走假死的这?条路,从今再也不出现任何一个熟人面?前。那她还?能?住在玄清洞吗?答案是不可能?的。
    所以,就算宁司君这?会儿说她抑郁症,清池非但一点?不生气,反而有点?感激他。
    有病,也能?让她更能?接受自己最近的回避行?为。
    这?个理由,会让她变得不那么痛苦。
    所以,清池在他问了好一会儿,才想着回答:“就那样吧。”
    宁司君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语气不太乐意地说:“什么叫就那样?”
    清池烦躁地说:“李蓉蓉死了。”
    “你那个回来的妹妹,安定伯府真?正的五小姐。”宁司君作为道君,也不可能?关心盛京世家卿贵里的样样家事,何况是安定伯捂着这?么严实的阴私。宁司君的口吻平淡,见惯了生死。那双眼睛像是冷雪,只透彻了清池的心肺。
    “可你是李蓉蓉吗?”
    “我、我不是。”
    “那你在害怕?”
    “我没有害怕。”清池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大声。
    “冷静点?。”
    “你是觉得我不够冷静?”清池简直要冷笑了。
    “月魄。”这?一声,像是把她定住的锚。
    清池想起,很久以前,她也有一个名字。后来,她只叫李清池。
    “那你现在的形容,像是一个人在冷静下?的样子?”宁司君卸下?了温柔的假面?,其实往往比清池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冷酷。
    清池扭过脸,她的脸色有些发白。
    宁司君看着这?样的她,心软了一瞬,若是他想,他自然能?够安抚她。可她需要的,绝不是安抚。正因为知道,她为了什么而来,宁司君才会这?样不客气地逼问她。
    “听着,我曾说过,人在世间,如不染尘埃,如何修心?盖因外?欲牵扰,不能?脱俗。故常清静,立身受持,观念自我。”他眉眼带着慈悲,看着她。
    清池有种想哭的冲动,但她忍住了,只是眼底有些红。
    “道君曾经和我说过。”可她从来没有想过舍弃红尘,她热爱所有欲望,如果没有欲望,她早就疯了。清池哽咽着,“惟灭动心,不灭照心,但凝空心,不凝住心。离苦得乐,静日复命,无我无己,方得道心。”
    清池抬头望着宁司君:“可是我做不到。”
    宁司君指着她旁边的枇杷果盘,“吃点?枇杷。”
    他倒了一杯道茶递给清池。
    在心里暖洋洋的。
    一下?,就从坐而论道里回到了现实世界。
    宁司君在暖日春光旭旭里,像极了一位仙人长辈。“做不到没关系,也不要想了,等?过了这?段时间,你总会发觉……”他没接着说下?去了。
    但清池知道,他的话?。她也觉得现在这?样的自己,有点?儿傻。
    她吸了吸鼻子,喝了一口热茶,觉得自己好多了。
    “我……现在这?样可以吗?”
    宁司君看穿了她,有些淡淡:“不要逃避。”
    清池头疼,明白了他的暗示:“道君,你让我想想。”
    宁司君说:“你还?年轻,总有一天,你再回望今天,会觉得现在绝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糟糕。”
    他是以过来人的身份,对她说的。
    就好像,他曾经,也有过她这?样痛苦的时候。
    可是据她所知,他一直顺风顺水。年轻的时候,就接任了玄清洞主的身份,后来更是成为了天师道的道主,镇服各道支,至今,那些不听话?的派系观主早就被处理了。更兼他得天子看重,皇家信服,百姓也素来尊重敬仰这?位慈悲的道君,可谓是做到了一个出家人在世俗中能?够获得的极致荣耀了。
    难道是最开始在玄清洞里继承洞主时的不顺心。
    清池不免是有些八卦地想着的。
    当然,宁司君的话?,她还?是听了进?去的。
    清池吃了几颗清甜软糯的枇杷,甜甜的滋味也润泽了她的心。
    她和宁司君坐着,看向窗外?,清静道居的窗外?庭院是一棵巨大的松柏树,松针青绿发油,郁郁葱葱。
    春光被它遮掩在外?。
    鸟雀在它枝梢筑巢。
    它顶天立地,无所畏惧。
    这?是一条修心之路。
    “回去吧,下?次再来找我,我要听见你的答案。”宁司君这?一次不再温情脉脉,再也没再想往常一样在话?语里掩藏自己的意图。从他的眼睛里,清池可以看到,他想要她选择一条路。是继续,还?是回玄清洞。
    清池没有回他。
    “你最近命星入暗,在星图当中几乎不可查见。我不为你算紫薇命理,但要告诫你一点?,无论你选什么,在那之前,一定要好好想清楚,你想要的是什么。”
    清池和他学过,不过在占星一道,她的确是没什么天赋。
    宁司君的叮嘱,反而让她有些不安:“道君,我会有血光之灾吗?”
    宁司君复杂地瞧了她一眼,笑笑,“你已经渡过了桃花劫。这?一世,你不会再有危险。但,你知道,万事不可顺应任何人所想。”
    那就是说,她不会死,危险还?是有的。
    清池脑袋里装满了太多的信息,一直到告辞离开的时候,还?如坠云端。
    她踏着云般要出了门?槛。
    “清池。”
    清池回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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