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知单是放假的通知单,下周放小短假,三天,放完返校就开始月考。
    三天时间,对高中生来说已经是非常厉害的长假,班上一片沸腾,选择性忽视了回来就月考的消息。
    周开霁拿着下传的通知单看了眼,之后仔细对折,放进书里。
    ——
    一周的时间,对大部分学生来说显得格外的难捱,尤其是作为放假调休,周五延迟到晚上下课。
    放学的时候正好赶上了晚高峰,路上堵成了一片,红色的尾灯连成长长的一片,一眼看不到头。
    陈落松这一周都忙,但看上去和平时没两样,手里捧着保温杯,靠在座椅上,半睁着眼问学校发生的事。
    他每天放学都会问。周开霁话少,并且在学校大多都安静做题,很少注意周围的事,最开始很少能讲出什么话,现在习惯了,加上有李华这个消息贩子一样的人在耳朵边不停输出,已经逐渐能够多说两句。
    陈落松听他说着,一手支着脸侧,时不时笑两下。
    车队畅通了瞬间,往前驶入昏暗隧道。
    光线变暗,车里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从隧道里出来的时候,周开霁转过头,看到坐在一边的人支着头,原本半睁着的眼睛已经闭上,碎发遮住眉眼。
    周开霁没出声,看了会儿,之后反应过来,移开视线,看向窗户另一边。
    出了隧道就是大桥,桥上堵得比之前的路还厉害,很久才动弹一下。
    从这个角度往下看,刚好可以看到漆黑的河水,还有远处岸边的大片仓库。
    漆黑仓库亮了瞬。是车灯,一辆车从仓库堆中驶离,贴着岸边走,很快离开,连着车灯的光也消失不见。
    周开霁看向不断涌动着的漆黑河水。
    “这条河这个时候很冷。”
    车里突然响起道声音,周开霁转头,看到原本已经闭上眼睛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醒了,略微睁着眼睛看向窗外,说:“水里还有冰渣,不注意容易冻伤。”
    他刚醒,说话声音很轻,还带着些微的哑意,只有态度一如既往地随意,还是和闲聊一样。
    周开霁问他:“陈哥怎么知道?”
    陈落松笑了下:“猜的。”
    第8章 歧途少年(八)
    耳朵边传来嘈杂的声音。
    有说话声,还有河水拍打在岸边的声音,鼻间还能闻到刺鼻的烟味。猝不及防的,周开霁猛地被人推了把,摇晃着向前一个趔趄。
    再抬起头的时候,他看到的就是完全陌生的景象。
    他站在水泥路上,一边是高大黑暗的仓库,仓库门边的灯应该是坏了,只亮着微弱的光,光亮范围内,仓库铁皮上的深刻铁锈清晰可见。
    这个仓库应该是废弃了,地面潮湿,还有堆积的垃圾,散发出恶臭味道。
    另一边是宽敞大河,今天风大,河面不安涌动着,发出阵阵声响,冰凉气息扑面而来。
    远处高处大桥横贯河面,上面是一连串的红色车灯。
    “小子,可算被我逮到了。”
    原本就浅淡的光亮被人影遮住,肚子猛地一痛,周开霁能清楚感受到自己的胃在疯狂痉挛,呼吸陡然变得粗重。
    他想破开压制,但是中午的时候他在教室补觉,晚饭没有时间吃,从下午一直忙到晚上,手脚已经很难使出力气,只能这么听着面前的人说:“欠了那么多钱,你以为你真能跑掉?”
    “还不了钱,帮忙做事总办得到吧,你不还钱又不做事,让哥几个很为难。”
    “哥,他犟得很。”
    光影变化,一个脸上全是胡渣的中年男人出现在视线范围内,他居高临下看着,之后脸上露出个笑,说:“让我来。”
    周开霁能感受到身上的力道消失了,但也只消失了一瞬间,之后喉咙传来刺痛。
    他被满脸胡渣的男人拖着往河边走,地面划出一道拖行的痕迹。
    他能看到越来越近的河水,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冰冷水汽。
    满脸胡渣的男人把他带到了最接近河岸的地方,仓库前的几个人靠着车,烟头发出微小的猩红光亮,几个人都这么看着他,脸上带笑,轻蔑又愉快。
    男人问他到底做不做事。周开霁听到自己回答说不做。
    只一瞬间,视线猛地下压,冰凉河水铺天盖地而来,除了水流动的声音,其余所有的声响都被隔绝在外。
    河里有冰,他能感受到碎冰块从脸颊划过。
    世界一片黑暗,呼吸被剥夺,大脑逐渐变得空白一片。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又猛地脱离河水,不断咳嗽的时候,冰冷的空气涌入鼻腔。胡渣男问他:“做吗?”
    周开霁没有回答。除开这个人的声音,他还隐约听到了什么铃声。
    是放学铃,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但他还能依稀辨认出河的对面似乎是一个学校,一个光亮的方格代表一个教室,灯光明亮,即使看不到里面学生,也能猜到现在应该很热闹。
    “难道你还想上学?”胡渣男睨了眼岸边的人身上脏污的校服,说,“你觉得你还能上吗。”
    冰冷河水再次袭来。
    直到再也不能动弹的时候,周开霁被拖回了仓库。
    仓库已经废弃,里面只有残留的各种不能回收的废品,昏暗的灯光照不亮仓库全貌。
    周开霁睁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晃眼的刀尖,有什么滴到了他的脸上。
    下雨了。仓库破旧,没人修,屋顶已经开始漏雨。
    这雨来得声势浩大,把所有声响都完全盖住。
    原本最先对着他肚子打了一下的男人拿着刀蹲在一边,说:“你欠着钱,又没本事,除了我们哥几个,没人敢要你。”
    刀尖晃晃悠悠,最终悬在了手指之上。他说:“这次这件事,哥就只要你一个指头,下次可别再犯了。”
    “你这种人,是死是活都没人在意,注定该跟我们一起。”
    冷光刺眼,沾着雨水的锋锐刀刃挥下。
    “砰——”
    黑暗里,躺在床上的人猛地睁开眼睛,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房间里除了粗重的呼吸声,就只剩下窗外的雨声。
    这场雨从堵桥上的时候就开始下,现在下大了,打在外边的树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床头灯亮,胸口不断起伏着,周开霁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是完好的手。身上也干燥温暖,窗户关着,雨水丝毫也打不进来。
    原来是个梦。
    周开霁坐着,意识到刚才只是在做梦,心跳却没有丝毫缓下来。
    这个梦太真实,真实到像是真的发生过一样。
    他想起来,那个仓库应该是今晚回来的路上见过的仓库群里的一个,只是梦里的那些人,他一个也没见过。
    ——和陈秘书说的一样,冬天的那条河里真的有冰渣。
    心脏狂跳不止,周开霁最终没有再睡下,选择下床坐到了书桌边。
    书桌台灯亮起,他翻开今天没做完的题,拿起笔。
    ——脏污的校服,对岸的学校。
    “……”
    周开霁按住颤抖不止的手,还是没能写出一个完整的字。
    喉咙很干。
    他低头看了眼笔尖在纸上泅出的一团墨,最终站起来。
    房间里的水在睡前喝完了,他打开门,端着空了的水杯去楼下。
    现在接近凌晨两点,屋子里的人都睡了,很暗,只有墙壁一侧亮着些微的光,让人可以看清路。
    下楼梯,转过走廊,一片黑暗里,一道细长的光照亮小片的地板。
    房间门没关紧,光是从门缝里透出来的。
    周开霁记得,这是陈秘书的房间。
    隔着算不上窄的门缝,他一眼就看到了庞大书架和堆叠的文件,还有穿着身简单衬衫的背影。
    像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坐在书桌前的人略微转过头,看了过来。
    是陈秘书,但不是平时惯常看到的陈秘书。
    周开霁还是第一次看到对方工作的时候的样子。房间里开了暖气,坐在书桌边的人只穿了件衬衫,领口的扣子解了两颗,黑色领带松松垂着,架在鼻梁上的银边眼镜折着光,那双惯常带着笑意的眼睛不带情绪的时候,莫名比银框还要冷两分。
    然后他就看到对方笑了下。
    陈落松放下手里文件,随意一招手,问:“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他一开口,又变回了熟悉的样子。周开霁拿着水杯走进房间,顿了下,低声说:“睡不着。”
    回答后又问:“陈哥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工作?”
    “年底了,这几天事有点多。”
    陈落松站起身,拿过站在门口的人手上的空水杯,顺带带上门。
    等到水杯再回到周开霁手上的时候,里面已经装了半杯水。
    杯子里装的是温水,喝下去后不断发凉的身体也跟着变温暖,呼吸也慢慢趋于平缓。
    颜色浅淡的瞳孔对向仍然站在原地的人,陈落松表情不变,问:“睡不着的话,要看书吗?”
    “我这里还算有点书。”他笑了下,说,“正好陪我熬夜。”
    周开霁捧着手里还在不断散发温热气息的水杯,说好。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看这个房间里的书柜。书柜里的书比他想象中还要多很多,各种类型都有,也有涉及专业学科的书,但是书名很晦涩,他没能看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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