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厘米,两厘米……
    他的手指不断舒展前伸。
    眼看就要触碰到矿泉水,孙敏学深吸一口气,眼珠向下看,打算一把握住水瓶。
    说时迟,那时快。
    孙敏学突然感到持刀的左手一阵剧痛。
    才听得骨骼“咯嚓”一声脆响,孙敏学立刻杀猪般惨烈地嚎叫起来。
    他基本上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齐昭海猛然掰开手指缴了械。剔骨尖刀掉在地上,人质宋冥也从他的掌控下脱离,孙敏学倏忽间一张底牌都没剩下。
    彻彻底底,一败涂地。
    .
    直至孙敏学被戴上手铐押走,齐昭海一张脸仍旧阴沉得不行。
    别说藏起微表情了,他现下连表情都不肯收敛,就这么大喇喇地往宋冥面前摆。宋冥扭头不看,他却非要把一张俊脸往她眼底凑。
    晃来晃去的,讨人嫌弃。
    宋冥自知理亏,只得忍着烦搭理他:“生气了?气我擅作主张,察觉到了问题不提前告诉你?”
    齐昭海嗓音发闷:“学姐明知故问。”
    “但我以身犯险的效果还是不错的,对么?”宋冥反问他:“那份他亲口承认罪行的录音,审讯时应该能够多少起到一些作用。而且,若不是孙敏学自认稳操胜券,对我放松警惕,他也不至于露出马脚。”
    她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全然是在齐昭海的雷点上蹦迪。
    “嗡”地一下,齐昭海方才对宋冥出事的所有恐惧、担忧,都跟着全身的血液一起,直奔着天灵盖往上猛冲。
    他脑门一阵晕眩发胀。
    “宋冥学姐,你也知道是以身犯险啊?”齐昭海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乱跳:“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有多危险?轻则缺胳膊少腿,重则没命。再说了,当时已经是那个状况了,你还要去激怒他,只为了让他说出那些话……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找死?!”
    齐昭海本来也没指望宋冥回答。
    可宋冥的反应,却异于他脑中预想的所有可能情况。
    宋冥没有争辩,更没有承认。那双深黑的眸子,长久而缄默地凝望着齐昭海,瞳孔深处好似漩涡的中心,又像是缠着沉重锁链的铁块。
    对视得愈久,齐昭海越能感受到一种至静无声的压抑。
    齐昭海的心在沉默中一分分绞紧。被压制到即将崩毁破碎,却哪怕一丝声音都无法发出,这怎能不算最绝望的呼救?
    好半晌,宋冥忽然展露出一点笑意。
    发苦的,酸楚的笑意。
    “如果我说,我本来就该死呢?”宋冥故作轻快的声音,在齐昭海听来,竟湿润如同含泪:“在很早以前。”
    “什么意思?”齐昭海错愕。
    他被这从天而降的一句话砸得懵了,却已在还没弄清楚状况的时候,本能地察觉到了这句话的重要性。
    无奈,宋冥并没有作出任何解释的打算。她转身,往外走去,疾风长啸着穿堂而过,旋起她大衣的一角。
    淡蓝的颜色,像是一缕留不住的风。
    “宋冥,你回来解释清楚。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齐昭海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抓到那一角翩飞的冷色。
    然而宋冥轻轻一笑,躲过他的手走掉了。
    齐昭海莫名其妙地想起,宋冥那空空如也的朋友圈。几乎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宋冥是希望被杀死的。
    不记录时光,不预设期待,是为了方便她在未来某一天——
    不留痕迹地离开。
    宋冥身上,大抵有种残酷的自毁倾向。那是一把刀,不过是一把锋刃朝内,对向她自己的刀。
    或许,她真的在期待一场不期而至的死亡。
    .
    戴上手铐的孙敏学,被一左一右两个警员分别钳制着双臂,按坐在车厢后座的座椅上,启程返回市局。
    这是孙敏学自打从出生以来,第一次离开村庄。
    在随后长达数小时的车程中,他第一次目睹了繁华的车流、林立的高楼、亮如白昼的广场……种种偏远乡村里见不着的景象,逐一透过车窗玻璃,呈现在孙敏学眼前。
    楼!楼!楼!
    到处都是陡峭的高楼。
    悬崖一样直上直下,如人工制造的钢铁峭壁。
    千万面水泥的、瓷砖的、玻璃的楼体高墙,密密麻麻地往道上挤,吮着他的血,吸着他的髓,叫他心头生起即将被分食殆尽的惶恐。
    原来,这就是城市啊。
    孙敏学感慨。
    这就是让父亲一去不回的城市。
    等到后来被锁在审讯室的椅子上时,那五光十色的城中灯火,依然在孙敏学头脑里盘旋。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当年村口老榕树下分别时,父亲黧黑的脸。
    “敏学啊,爸爸要进城喽。”父亲乐呵呵地把他抱在怀里,掂了两下:“城里那可是个好地方啊,能挣大钱。到时候咱们敏学想什么时候吃肉,就什么时候吃肉,天天吃肉也行。”
    父亲嘴上的胡茬很扎人,笑得却很慈爱。
    他们父子俩一唱一和,好像这样就能看到丰衣足食的美好将来。所以当初,孙敏学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进城前后,母亲会背着他偷偷抹了好些回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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