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雪青的视线下移,落在了它们身上。
    老宅自家养的走地鸡,平时都是野放,不吃人工饲料的。不仅营养价值高,肉质还鲜嫩美味。在后世,一只卖两三百都有人抢。
    炖鸡汤,鸡公煲,黄焖鸡,沈雪青想着都要流口水了。
    问题是,她虽然会做菜,但是她也不会杀鸡啊?
    两只鸡被这么盯着,忽然不敢动了。
    思索片刻后,沈雪青哼着歌,提溜着两只鸡去了附近的菜场。
    一块钱,杀了两只鸡。
    拔毛,放血,烫鸡,开膛破肚,帮着杀鸡的大姨菜刀一亮,收拾地干干净净的。
    大姨跟陶秀兰相熟,本来还不想收钱,沈雪青硬是扔下就跑了。
    大姨一边把纸币收起来一边嘀咕:“这闺女,真是不心疼钱。”
    但沈雪青觉得很划算,她现在既然身上有钱,就不会亏待自己。
    上辈子,如果没有点别的事情,她是很喜欢自己动手做饭的。
    她又挑了点配菜,补足了调料,满载而归。
    土豆买的多了一些,一部分准备和茄子青椒一起做个地三鲜,一部分就用来炖鸡。
    沈雪青原本是打算买点莴苣,娃娃菜之类的,没想到现在的菜市场上,只有时令蔬菜,这些原本是冬季生长的蔬菜压根买不着。
    于是她把原定的黄焖鸡,改成了将就版的大杂烩炖鸡,有什么放什么。
    砂锅架起来,小火慢慢炖煮,熬好了之后浓香四溢。
    另一只鸡切块,腌好,放进冰箱里。沈雪青准备明天再做。
    鸡血和内脏不耐放,沈雪青直接煮了一大锅卤汁,统统扔进去慢慢卤。
    考虑到大夏天燥热,靠近七点的时候,沈雪青又拍了个黄瓜,炒了一盘番茄炒蛋。
    完美!
    等陶秀兰疲惫不堪到家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品。
    第14章 质问了
    陶秀兰一下午跑了三个妹妹家,紧赶慢赶晚饭都还没有吃,到家也还是晚了。
    虽然沈雪青信誓旦旦地跟她说自己可以搞定晚饭,但她考虑到女儿那个性子,担心她凑活着吃点饼干就算了,还是拎了一点熟菜回来。
    万万没想到,回家会是这样一番温馨的场景。
    陶秀兰惊讶道:“乖乖,你什么时候会做饭了!”
    她看看手上的熟菜。“哎哟,我这倒是买多了。”
    沈雪青走过来帮着拿,发现是一些卤菜。
    “没事,正好,放冰箱明天吃。又放不坏的。快洗洗手,坐下吃饭了。”
    陶秀兰点头,依着女儿的话照做了。
    今晚的菜很丰盛,米饭也香喷喷的。陶秀兰吃到嘴里才发现,饭里有切碎了的南瓜丁,甜滋滋的。
    她本来没什么胃口的,但是不知不觉中也吃了不少。
    等到回神之时,居然吃的有点撑了。
    看到沈雪青端起碗筷往水池边走,陶秀兰赶紧站起来:“哎放着放着,妈妈来洗。”
    沈雪青把碗筷放到水池里:“我没打算洗碗,但是这锅卤汁,不要浪费了,你看看冰箱里有没有多的鸡蛋,顺便卤点当早饭吧。还有鸡我都杀了,另一只腌好了明天炒一下就行。”
    “哎好。”陶秀兰被女儿指使地团团转,一时间也顾不上别的了。
    忙完之后,沈雪青看了看时间,已经八点半了。
    她指了指卧室,语气平淡地说:“你还有半个小时,可以跟我说说你到底怎么了。过了这个时间,我就去洗漱看书了。今天上午沈红樱他们来访的突然,我的学习计划还没有完成呢。”
    陶秀兰攥了一下裙角。
    她想起来下午陶铃兰劝说她的话。
    “大姐,你为什么总是自找麻烦呢。如果你有实在想不通的,那你多问问红……啊不,雪青的意见。她现在看着可比之前成熟多了!”
    再看看这屋子,一下午不在也照样井井有条的,一点没耽误。
    在心里铺垫了这许久,陶秀兰终于是放下包袱,问出口了。
    “乖乖,你觉得……妈妈平时对家里人,不光光是你,还有你舅舅,舅妈,大姨,二姨,小姨他们,难道还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吗?”
    沈雪青摇头:“没有什么啊。你简直是劳心劳力,无微不至。就算我再挑,也说不出你哪里做的不好。”
    “那么为什么,我尽心尽力为大家,大家似乎都不怎么领情呢?”
    话开了头,剩下的部分就好出口多了。
    陶秀兰开始怀念起以前一家子齐心协力的时候。
    “以前日子苦,我是老大,从懂事开始就要帮你外婆带孩子。蕙兰懂事,欣兰活泼,家荣乖巧……铃兰就更不用说了,都贴心得很。小孩子长身体时候多饿呀,我和蕙兰总是想方设法省下点喂给几个小的。旁人家把儿子供起来的事情在我们家都没有。家荣一点点大就知道跟在我们后头割猪草,喂兔子,从不偷懒。”
    陶秀兰想起下午的情形,就惆怅无限:“那时候那么苦,我们都熬过来了,谁也没有嫌弃谁。怎么现在大家伙日子好过了,反而生分了呢?你小舅舅从来也没有主动跟我们要什么啊?”
    今天下午,陶秀兰连轴转,就是为了问清楚几个妹妹到底是怎么想的。
    陶欣兰看到她登门,一开始很高兴,拉着她转了好几个圈,夸她穿裙子好看。
    气氛原本和乐融融的,直到她开始询问弟弟的事情,陶欣兰的脸一下就垮下来了。
    “大姐不是我说你,你来都来了,说什么晦气事!”陶欣兰一面虎着脸抱怨,一面给大姐洗葡萄。
    “是,我知道家荣的日子不好过。可是我哪里就容易了吗?我以前开洗浴中心,现在开洗车行,不都是我自己起早贪黑地忙碌出来的。他帮我什么了?那我难道没想过他?把他叫过来帮人洗车,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就这能做什么生意!我只能把他送回去了啊!”
    陶欣兰还以为是周芳芳又撺掇了什么,险些暴起要去乡下要个说法。好说歹说,陶秀兰才拦住这个风风火火的妹妹。
    葡萄没吃几颗,陶秀兰又去了大妹妹家。
    陶蕙兰就像大姐和妹妹和集合体,精明贤惠,对于陶秀兰的疑问,沉默了一会,才回答。
    “大姐我理解你的想法,长姐如母,你这么多年的辛苦我们都看在眼里。可是现在不是以前了,我们虽然在城里,但哪里又算得上有余力呢?周芳芳有点屁大的事情就打电话来哭,可她嚷嚷的那些事情,她嫁过来之前,就是那样的。她什么心思,谁看不出来?况且每次有这种事,小弟看着,却不拦。”
    陶蕙兰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救急不救穷。他一天立不起来,我一天就不会伸手的。我也有自己的儿子和丈夫要顾啊!小弟家就是无底洞,我是不会冒这个风险的。”
    陶秀兰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门的了。
    她本来不应该去小妹妹那的,毕竟铃兰是隔壁房的,对弟弟没有义务。但是她想着小妹妹是老师,总是能给她说明白的。
    陶铃兰果然是说了,但却是劝她别管的。
    “大姐,你现在日子比以前好过太多了,眼看着女儿也考上了,终于可以轻松几年。你以后,还是别掺和家荣哥的事情了吧。”
    陶秀兰问女儿:“我孝顺父母,友爱手足,难道反而做错了吗?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如今怎么变得这么冷漠?难道血缘亲情也是会改变的东西吗?”
    沈雪青认真打量了几眼母亲,看着她愁容满面,主动思考却不得其解的样子,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蹒跚学步的时候,她连话都说不清,却遇到事情总爱啊啊地发问。那时候是母亲不厌其烦,不断地回应自己。
    现在,轮到自己了。
    “你做的都没有错,但是你现在做的这些,对被帮助的人来说,没有价值了。”
    “你们小的时候,吃不饱穿不暖,你剩下一口粮食就足够他们感恩戴德。但是现在你们都长大了,想要的东西已经不是一口饭那么简单了。小舅妈想要的,是一辈子的安稳富贵,最好可以和我们家一样才好。你给的那么一点,对她来说不过是尝尝甜头。她只会有一就有二,试图从你这里榨出更多。那么,妈妈你要怎么办?”
    陶秀兰一惊:“这……”
    沈雪青继续说道:“现在她需要,你就已经会和我开口了。那么以后呢?”
    沈雪青似乎又看到了上辈子自己在床上躺着,母亲来逼问的样子。
    “是不是你还会要求我也像你一样榨干了骨头,去照顾他们?那么,我就不是你的女儿了吗?我就和你没有血缘亲情吗?那么,同样都是亲人。为什么在你眼里,小舅舅的优先级就更高呢?”
    沈雪青的喉咙口发涩,问出了两辈子都想问的问题。
    “是因为,我看起来更有出息吗?”
    陶秀兰着急忙慌的摆手:“乖乖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妈妈怎么可能这么对你!”
    沈雪青注视着母亲脸上不似存伪的表情,在心里答道:因为你以后真的这么做了。还是在你的女儿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恶狠狠地从她身上撕下一块血肉,喂食给你心疼的弟弟。
    陶秀兰急的都出汗了。女儿描述的未来如此可怕,让她不禁开始自我审视。
    难道我真的已经出现了这样的苗头?否则女儿现在,怎么会看起来如此伤心呢?
    陶秀兰伸手去搂住女儿,心疼不已,接连不住地道歉起来。
    “乖乖,都是妈不好!之前跟你开口,伤害到你了。以后如果妈妈还有做的不好的。你一定要及时提醒妈妈。还有就是,妈妈当时没有这个意思。妈妈只是觉得,你小舅舅家现在比其他人家更需要妈妈的帮助……”
    沈雪青久违地进入了母亲的怀抱,一时间愣神了。
    她条件反射地推开陶秀兰,随后意识到不妥,又顺势扶住她,让她慢慢坐下。
    眼见着陶秀兰抹了一把眼泪,没有发现不对,她缓了缓神,才能继续平稳地保持语调。
    “这世上的人天生就有强弱之分。小舅舅这样差劲,不是因为你,也不是因为我,更不是任何一个人的责任。如果这世界上富有的聪明的人,都必须要给贫困的愚笨的人让路才行,那么强的这部分人,又做错什么了呢?”
    “你只想着均贫富,却没有想过,我们愿不愿意。而每次你奉献自己的时候,被亲情绑架,逐渐虚弱的时候。身为你的亲人,我又怎么会不是心如刀绞!”
    沈雪青逐渐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在说哪一辈子的事情,但她反而冷静下来了。
    “妈妈,我曾经,很爱你。但是有时候我也会思考,你究竟是爱我,还是更爱你家族里弱者。”
    墙上的时钟指向了九点。沈雪青站起身来,回到卧室紧闭房门。
    隔着门,她听到外间陶秀兰呜咽不止的哭声。
    有时候亲人和亲人之间,也需要打开天窗说亮话。
    上辈子,沈雪青也曾经想过,母亲为什么总是如此固执,非要做一把刀长年累月地插在她的心上。
    久而久之,那里就成了一块腐肉,表面完好,其下脓疮横流。
    只是今晚,骤然间掀开疤痕,却让她心中疏阔许多。
    不破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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