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块被那殷红的蛇信子卷过,融化出水,又顺着分岔的舌尖滴落。
    细长的瞳仁紧缩一阵,他的眼神顿时清明些许。
    第30章
    刺骨冷意直冲头顶, 冻得人头昏脑涨。
    太崖低下头,下意识想要吐出那冰块儿。
    但奚昭一手托着他的下颌,指腹隔着面颊牢牢按着那块冰。
    “我看道君还有些昏沉, 恐怕要多冰一会儿, 才能清醒些。”
    她手指稍动, 冰块反复磨过尖牙, 弄出轻微声响。
    太崖昏沉抬眸, 瞳仁尖细如针,眼神却涣散不明。
    被冰冻得僵麻的蛇信子垂在外面, 殷红似血, 又被冰水洇出些水色, 使那本就秾丽的面容更添妖冶。
    他抬起手, 想要推开奚昭。但脱力散下得重, 到最后也只虚握住她的手臂, 半点也没推开。
    知晓他没力气, 奚昭由他握着她的胳膊, 另一手则拨开了他散落的头发。
    “我本来以为蛇妖化身会有些恶心,还在犹豫该下多重的药,不想道君的鳞片生得这般漂亮。”说话间, 她的指尖拂过颈上琉璃似的黑鳞。
    明明没使多大的劲儿,却引得那些黑鳞不住翕合轻颤。
    太崖已是恍惚之态。
    刚开始他以为她只是用了脱力散, 最多再加些能使妖族化形的药。
    但目下看来,是他想得太简单。
    若用药物逼妖族化形, 只要他修为足够高, 也能调动内息压制药效。
    而现在他内息溃散, 根本无法阻止化形。
    种种看来,她多半是往那寒潭香里加了召仙符。
    召仙符本是驭灵师用来召唤地灵的符箓, 这符不易炼制,因此极为珍贵,万金难求也不为过。
    三境中仙家妖门万千,都寻不出十张召仙符。
    符是珍贵,但要是吃进肚里,这符反会压制、搅乱体内灵力。
    因此少有人用。
    要是她真加了召仙符,那便说得通了。
    如他这类妖族,本就是妖灵双修。现下符箓生效,强行剥夺了支撑他变形的那部分灵力。
    灵力一旦溃散,妖息便也混乱不堪。
    太崖虚阖了眸。
    一张召灵的符箓而已,竟能钻研出此等荒诞离奇的用法。
    偏偏无计可施。
    这符和蛊虫一样,有主符与子符之分。驭灵师将子符用在地灵身上,再用主符操控。
    现在他已经喝了符水,主符不毁,子符的咒效也不会终止。
    见他闭眼,奚昭手下稍一用力,重重碾过那鳞片。
    疼痛袭上,太崖挤出声闷哼,拧着眉仰起颈子。冰水顺着脖颈滑落,喉结微滚,便沁进了衣衫。
    冰块已差不多化没了,他无力睁眼,嗓子几不成声:“符……召灵……”
    “道君认得?”奚昭轻笑,“也是,我从小道长给的书里看见的。既是小道长的书,道君定然也读过。”
    “为何……我……”
    “为何给你?”奚昭勉强听懂了他的意思,“我阿兄和大哥制的符,要是送给他们,多半一闻就知道了。没法子,只好让道君来受这个委屈。”
    这符是大半年前月郤送她的。
    那会儿恶妖林的狐患还没彻底解决,他三天两头地往外跑。月府虽有禁制保护,但他还是往她这儿放了不少东西。
    驱魔宝器、辟邪符箓……什么都有。
    召仙符也是其一。
    但那会儿她没钻研出用处,就搁置了。
    不想用在了今天。
    妖息在体内横冲直撞,根本没法压制。太崖急喘着气,只觉下一瞬就要化出蛇尾。
    他勉强忍着,又是断断续续地问:“伤我……何故……”
    “道君在说什么胡话。我不过是人族,怎么可能伤得了你呢?”奚昭道,“不过是想请道君帮个忙。”
    太崖忍着剧痛,面上却扯开轻笑。
    请他?
    帮忙?
    她所作所为,可和这些词沾不上半点干系。
    若他不同意,只怕她会一直这么耗着。
    直到召灵符彻底摧毁他的灵力,将他打回原形,再难化身成人。
    他哽了哽喉咙,说话时隐能听见嘶哑蛇鸣:“何事……”
    奚昭握住他的手,眼底泛着笑。
    “还是先前那话,道君对我若有什么偏见,我自是管不着。但兄长待我有恩,还望道君有什么话都埋在心里,别叫兄长误会。”
    不过是要堵他的嘴,竟舍得下这般死手。
    太崖挑起狭长的眼看她,情绪不明。
    他确然有意提醒月楚临,只是还未来得及。
    见远。
    只盼你不会知晓自己惹来了什么麻烦。
    半晌,他稍动了动,回握住她的手,以作应答。
    奚昭松开他的手,从怀里取出一小张符。
    “主符我分成了十份,每半月毁一张。”她当着他的面烧毁了那小张符,“等道君离府那日,便能安顺无虞了——不过,眼下道君恐怕还要遭些罪,毕竟子符咒效平息也要些时间。”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声响。
    有人来了。
    奚昭起身,同时退后一步。
    正要走,腿却似被什么拉扯住。
    她低头看去——
    只见一条漆黑蛇尾紧紧缚住了她的双腿,那尾巴足有腿粗,悄无声息间就将她缠死。
    奚昭眼一抬,看向太崖,还是副好脾气的模样。
    “道君莫不是现在要反悔。”
    子符毁损,太崖恢复了些许气力。他扯开笑,半掩在乌发底下的一双蛇瞳紧盯着她。
    “我也断不是个出尔反尔的人。”
    不等奚昭开口,她便觉天旋地转。
    等再落稳,已到了一间房屋里。大门紧闭,太崖的尾巴还缠在她腿上,人却半躺在地,倚着墙喘气不止,看着比刚才更虚弱了。
    奚昭起先还奇怪他为什么要躲,直到她听见蔺岐在外面找他——
    “师父,”他应是走到了凉亭附近,“不在此处么?”
    随后脚步一转,又到了最左边的侧屋,叩门唤道:“师父,可在里面?有一处禁制出了问题。”
    无人应声。
    他等了片刻,走至旁边的房间。
    叩门:“师父,可在里面?”
    没得到回音,他便又耐着性子走到第三间屋子。
    敲门,问询。
    奚昭:“……”
    这人原来这么执着的吗?
    今天就非要找着他师父?
    想到这儿,她看向太崖,手则已经搭在锁上,作势要开门。
    太崖摇头。
    蛇尾在地面缓慢扭曲,最末端的部分还缠在她的踝骨上。
    奚昭登时明了。
    难怪把她留在这儿。
    原来是不愿叫自个儿徒弟看见眼下这落魄相,想让她帮忙打个掩护。
    蔺岐恰好走到外面。
    许是看见映在门上的人影,这回他并未敲门,语气也颇冷:“道君既在,为何不应声?”
    奚昭:“道君不在,应什么声?”
    门外人稍怔:“奚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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