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会选地方,怎的早些不来,却在此处?苏辙刺了她一句。
    嗳,子由,小友特来送行,你莫要这般说话。苏轼忙打圆场,他显然知道苏辙对韩嘉彦心怀芥蒂,更知道个中缘由。他本以为韩嘉彦压根不会出现,却不曾想他竟然专程渡过黄河,在北岸等自己,这让他感到这位韩六郎,是个性情中人。
    苏辙听到兄长这么说,微微一笑。他终究还是不曾将韩嘉彦所做的事放在心上,身在官场,大家都身不由己,韩嘉彦所做的事在尔虞我诈的官场之中,还算是温和的,也并未对苏氏兄弟造成多么实质性的伤害和影响。
    他向韩嘉彦回了一礼,道:小友能来,吾心甚慰。这话是发自肺腑的,他算是韩嘉彦登科的座师,有一层伯乐与千里马的师徒情分。此前他就对韩嘉彦说过,希望他能在兄长远行前来见一面,他希望的是这个后辈能走正道。
    咱们去河边的避风亭坐坐。苏轼主动邀请道。
    韩嘉彦点头,亦举手做请。
    苏辙安排车马,将苏轼家人侍妾朝云、三子苏过及其妻儿先送去驿站,只留一名小厮牵两匹马候在不远处的渡口,等苏轼。
    接着兄弟二人与韩嘉彦一道入了避风亭,韩嘉彦让身旁陪着来的魏小武揭开了挑担,从中取出了酒食。这些酒食都是温在碳炉之上的,端出来尚且冒着热气。
    这些都是汴梁的名吃,也都是馋嘴的苏轼最爱的食物。韩嘉彦今日天不亮就亲自上集市采购好,随后马不停蹄赶到渡口这里等候。
    她主动为苏轼斟了一杯酒,苏轼端起杯盏一闻,惊喜道:洞庭春色酒?
    是,我按着您的方子,专门酿造的。本想给您送去品鉴,奈何如今成了送别酒。
    苏轼笑呵呵啜了一口,喜道:香!比我自己酿的还香,你改过我的方子?
    韩嘉彦笑道:加了松针熏煮。
    怪不得!你这改动很好,我记下了。苏轼又琢磨起酿酒来。
    师茂,你费心了。苏辙看她布菜斟酒,一时心下涌起感动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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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前学生不懂事,对二位先生多有得罪,还望二位先生海涵。学生先赔罪了说着,韩嘉彦端起酒盏,先饮下一杯自罚。
    小友言重了,对我苏轼来说,那都不算甚么,你恰好撞到我想做的事上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入朝以来,也就帮着小友除了那章择的官,算是做了一件舒心事。苏轼笑着,也跟着饮下一杯,随后自举箸吃起菜来。
    苏辙跟着饮下杯中酒,望着杯盏底部残留的酒液,他忽而问道:
    师茂,你要改这酒,就不怕将酒做坏了吗?
    韩嘉彦闻言,顿了顿,道:若不改酒,又怎知酒有各种风味?这世上之人千千万,各自有各自喜好的风味,不改,则不通。
    但这酿酒一途,最基本的步骤都是一样的,你改一味松针终究只能锦上添花,而不能釜底抽薪。若要釜底抽薪,则酒本身就变了,酒就再也不是酒了,我们谁也不知那会变成甚么。苏辙再道。
    酒终究只是为了给人饮下,不论是饮酒还是饮水,亦或是饮药,只要是对人好,那就该改。韩嘉彦道。
    你怎知你改了之后,就能对人好?
    我不改,永远也无法得知,只有改了,才能知道。
    不是没改过,结果你也看到了。
    我看到的是阻力巨大,而不能成功。而并非是不该改,不能改。韩嘉彦坚持道。
    苏轼见他二人话赶着话,这都要争执起来,连忙再打圆场:
    哎哎哎,喝酒吃菜,喝酒吃菜,师茂小友一片心意,莫要糟蹋浪费了。改与不改,不过是个尺度的问题,咱们谁人不知?不过装聋作哑罢了。
    他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韩嘉彦和苏辙都沉默了下来。
    苏轼吃了一口菜,又饮下一口酒,终于搁下筷子,念道:
    我去年初离杭时,写了一首《八声甘州》:
    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问钱塘江上,西兴浦口,几度斜晖?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谁似东坡老,白首忘机。
    登堂也好,远放也罢,我都看得很开,不过是在其位谋其政。人生短短六十载,笑也是过,愁也是过,何苦来哉。
    韩嘉彦道:先生心生避世之愿,可是认为不论新旧,皆已无所谓矣?
    小友,用我弟子黄鲁直的话说,你可真是打破砂锅问到底啊。苏轼笑了,不答反问,小友以为,该当如何改?
    三件事,清丈还田,税法改制,反腐清吏。韩嘉彦非常简单地诉说出自己的想法。
    苏轼哈哈大笑起来:小友好豪情,你可知这三件事,没有一件是好做的?每一件,当年王介甫都想做,但都半道崩殂了?以他的能力与性情尚且如此,你当如何?
    不好做便不去做吗?韩嘉彦再反问。
    好,有你这样的后生,是国朝大幸。东坡收敛了笑容,看向弟弟苏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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