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江南又别有一番景致,虽然草木凋敝,但却并没有北方的如刀朔风,寒意沾湿沁入肌骨,一时半刻还好,在外奔波时间长了,就觉得冷了。
    韩嘉彦紧了紧身上的黑狐皮裘氅,忽而想起赵樱泓的那件白狐皮裘氅来,一时又不可遏制地想她。这些日子她真是不得不强行转移开注意力,否则只要一放空就开始想她,想得心口作疼。
    越是想,就越是着急。她加快速度,与翟青赶到了碣村,一番打听,总算找到了庞安时所说的那处乱葬坟。
    韩嘉彦与翟青商议过了,为了便宜行事,他们选择将尸骨就地焚为骨灰。翟青并不信佛,但也不讲究土葬丧仪。他看得很开,兄长的尸骨只要找到了,不论是全尸还是骨灰,只要能带回去安葬就好。
    他觉得他们兄弟俩本就是无根浮萍一样的卑贱之辈,早年间流浪时,饿得三天吃不上一顿完整的饭食,寒冬腊月里随时随地都有倒毙路边的风险。那时候他们兄弟最好的下场不过一卷破草席裹身,就地掩埋,身后也无人祭扫。
    如今有韩嘉彦亲自来给翟丹收尸,焚为灰烬,也能早日超度,他已然非常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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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此,他们还征求了陈硕珍的意见,陈硕珍同意带回骨灰。如此,也方便她往后有机会将骨灰与早已故去的老帮主葬在一起。
    老帮主的墓地在临洮府,那里是他的家乡,也是与西夏对抗的前线。早些年他去世时,茶帮废了好些力气才将他迁到老家安葬。
    半夜挖坟,焚烧已然腐烂的尸骨,令韩嘉彦悲恸哀伤。这种感受,多年前给母亲开棺验尸时,她也体会过,那会儿比现在更难受。这么多年,她终于还是熬过来了,她不希望再有下一回。
    一个夜晚过来,她望着天边逐渐升起的太阳,望着荒郊野岭里那逐渐燃尽的柴垛,感到心力交瘁。她与翟青硬抗着疲惫与心伤,收集完了四位亡者的骨灰,打了一个包袱挑在担子里,重又上路,也不逗留,当日便返回汴梁。
    二人自清溪县出来,往东北方向去,打算往余杭,再走运河水路乘船,直接入汴梁。
    在腊月十日的傍晚时分,二人抵达了余杭。到了运河码头,船工已然下工了,运河夜间不行船,尤其是客船。
    二人虽然归心似箭,却也无法,只得在码头附近寻了一家客栈,暂时歇脚休息。
    他二人都是一夜未眠,白天又连番赶路,已然是倦怠至极。于是入了客栈要了两间房,简单洗漱,便双双倒下睡了。这一睡可真是天昏地暗,直到第二日日上三竿,二人才起来洗漱就食。
    收拾停当,二人结了房钱往运河码头去,这余杭运河码头实在太繁盛,一大早就已然是挤满了人、货、畜。二人在喧嚣之中,寻找着今日出发往汴梁的客船。
    绕开了漕船,他们来到了客船集中停靠的地方,这里有相当多的船工正在栈板上吆喝拉客,船与船之间还在竞价。甚至有些客船以歌舞妓和美食美酒为卖点来拉客。
    韩嘉彦和翟青做行脚商人打扮,除了韩嘉彦的容颜太过吸睛之外,二人瞧上去并无太多特殊之处。二人都想清静些,故而特意避开了那些喧闹的客船,择了一艘僻静的客船。
    船家,借问这船可往汴梁去?翟青上前问道。
    船舱里钻出一个蓄着大胡须的船夫,长得五大三粗,面相沉稳。他立在船头,对栈板上的翟青道:
    这船刚刚被包了,你们另寻别家罢。
    唉,你这船家可真奇怪,我也没见你船中有人啊?翟青探着脑袋,望着船舱,他只看到船舱里坐着个身穿青布衫的中年男子。
    你听不懂啊,船被包了,莫来胡搅蛮缠。那里不是有很多客船吗?船夫脾气不大好,开始逐客。
    翟青脾气上来了,正要上前与他理论,韩嘉彦拉了他一下,道:莫要生事,咱们走。
    师叔翟青觉得憋屈。
    二人还未走远,忽而那坐在船舱之中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向韩嘉彦、翟青揖手道:
    敢问,可是韩六郎当面?
    韩嘉彦闻言,立时回头,猛得认出了这青布衫的中年男子:
    你是马诚安?@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正是,正是,小人正是马诚安,承蒙六郎还记得小人。中年男子笑了起来,显得十分受宠若惊。
    他正是章素儿还在汴梁时,章府的管事。
    你怎么会在此处?你不是该跟着章七娘在建州吗?韩嘉彦惊奇问道。
    您有所不知,我家七娘眼下就在余杭,不过马上就要北上了。小人就是提前来包船,待七娘的车马队伍来汇合的。马诚安解释道。
    话音刚落,远处的栈道外停下了大队人马,一群人走上了码头栈道。主人们先沿着栈道往船上来。仆人们在后面搬运行李,大包小包,似是长途远行。
    韩嘉彦立在栈道这一头,望着远处一个身披红氅白裘的美丽身影逐渐靠近,一时感慨万千。一别经年,竟像是半生未见。她们竟会在此偶遇,这缘分实在妙不可言。
    真是久违了,七娘。
    而那红色身影也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凝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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