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叔瞧了一眼门外院子的方向,道:
    长公主,屋外的那条细犬,是元丰四年年初时,陈安民来相州赴任时送给大郎君的礼物。彼时这条细犬刚满两岁,敏捷而强壮。眼下,已然是一条十多岁的老犬了。
    韩嘉彦见他已无大碍,便坐回自己位子上,道:
    四叔,我在相州时还不曾见到过这条细犬,还有您若没记错,我离开相州时,您似是还未婚。
    周四叔点头,道:六郎,您离开相州老宅上龙虎山是元丰二年春的事。彼时我刚过而立之年,送走了双亲,孑然一身,一直也没动心思要成婚,只想一心在丛书堂好好做事,服侍那一屋子的书卷。
    不过缘分来了挡不住,在您走后不久,我遇着了刚入府的鸢娘。当时的她还很年轻,刚满十七岁。她是绣娘,一手好的针线活,本可以不为奴为婢,奈何命苦,家里人都病死了,她只能依靠着韩府过活。
    我和她命运相似,情投意合,很快便成婚了。婚后各自为府里做事,我们的儿子也出生了。元丰四年初,大郎君来了相州任知州。不久,陈安民也赴任,带来了这条细犬。
    府里本有犬舍,也有专门的养犬人。但大郎君将这条细犬交到了我手里,说是以后要专门用来看守丛书堂,所以必须要与我足够熟悉。
    我心中十分奇怪,丛书堂这么多年下来,也从未失窃过。堂内所藏字画很值钱,可一般的蟊贼,也不会盯上字画,因为没有出手的渠道。相州素来民风淳朴,教化兴盛,这一带都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有这个必要吗?
    不过既然是大郎君的安排,我与鸢娘就一起养起了这条细犬。养了几个月,到五月时,这细犬已然十分熟悉韩府的环境,与我和鸢娘都很亲近,把丛书堂当成了自己的家。@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也是五月某一日夜里,细犬一直叫个不停,府中一片骚乱,但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有贼人闯入。后来细犬夜夜吵闹,连吵了好几夜,家中忍受不了,就让我们将细犬牵走,养在了我家中。
    再后来,我记得很清楚,五月十七日的白日,鸢娘忽而一反常态,像是交代后事一般将家里的事置办得妥妥帖帖,随后与我说了一声,要进府帮忙做个夜活,夜里留宿,就不归家了,接着便入了府。
    到了第二日早上,我去丛书堂当值,就被大郎君叫去秘密谈话。大郎君告诉我昨夜出事了,鸢娘没了。
    我无法接受,太突然了,我真的无法接受。
    我问大郎君到底出了甚么事,他说鸢娘昨天夜里从画阁里取了一卷画轴,带着一些金银细软,连夜走官道不知要去哪儿。结果没走多远,遭遇了三个劫匪,被不幸杀死。画轴被毁,金银细软倒是没丢,三个劫匪也已然被逮住了。
    匪夷所思,鸢娘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她老实本分一个人,怎么可能从韩府偷东西?我无法接受,一定要讨个公道。但大郎君却直接将我关了起来,足足有两个月,我未曾踏出韩府一步。我那只有一岁多的儿子,也被韩府接管了。
    直到七月,大郎君接到了紧急调令,要离开相州了。我才被放出来。大郎君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了我,要我务必保密,否则他只能斩草除根。
    他说鸢娘是一个诱饵,那幅画轴也是诱饵,目的是为了钓上来一条大鱼。奈何大鱼太狡猾,跑了,只抓到了大鱼掉下来的三块鳞片。但即便如此,也已然找到了大鱼的踪迹。鸢娘是自愿这么做的,她想要报答韩家的恩情。
    大郎君说这是他的失策,他对此事的凶险程度缺乏足够的估计,也不曾想到对方竟然这般痛下杀手,他说他愿意赔偿我的后半生。但如果我将此事抖露出去,此事涉及党争乃至于边患大事,一个不小心,整个韩府就得跟着一起陪葬,届时玉石俱焚,谁也别想活。
    我吓坏了,我真的吓坏了,只能答应缄口不言。但这件事我是一刻也没有忘记过,我这一生已然无法被赔偿,我只想知道为何鸢娘被选中成了诱饵,那大鱼到底是谁?
    后来我了解到了鸢娘案子的传言,这案子被传得面目全非,当年只有二十岁的鸢娘成了老妇,三个劫匪也全都被处死了。但没人知晓死去的那个老妇就是鸢娘,是我的娘子。对外,只说鸢娘因突发疾病没了。就连判案的陈判官,都死了。
    不久,出使辽国归来的大郎君回来了,又专程着人安排了我的事。他送来鸢娘的骨灰,鸢娘的遗体已然不知何时被火化了,我只能将鸢娘葬在了老槐树之下,连坟头我都没敢立
    他哽咽了片刻,继续道,丧期过后,他又安排我娶了眼下的妻子,我不得拒绝,只得假装忘记了所有事,与现妻再生子,好让大郎君放心。
    若不是鸢娘留下了一个儿子,我有时真会怀疑她是否曾来过这世上。我是个软弱无能的人,无力去查清鸢娘的事。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牢牢记住这一切,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将这一切说出来。
    六郎,当我看到你回来时,我就已然有预感。我等了十多年的那个时机,终于来了。
    赵樱泓安静地听完他的叙述,却并未觉得拨云见日,反倒愈发觉得整件事大雾笼罩,混沌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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