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一盘!
    她就不信了,她在宫中和许多人下过棋,包括曾教导过官家的老师大儒刘挚。
    刘挚说她棋力不弱,加以练习,必能更为精进。而赵樱泓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有意地锻炼棋力,不曾懈怠过。而她经常对弈的人便是官家,她与官家棋力基本相当,但她还是略胜一筹,她以为自己是很擅长此道的。
    难道刘挚是在恭维自己?还是说官家其实是个臭棋篓子?她开始怀疑自己。
    不行,这回不能再犯错了,要更敏锐些,早些察觉动向。要更果决地下判断,不能游移不定。她总结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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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回她确实鏖战了更长的时间,每一步的考虑时间更长,要做的综合判断更多。然而眼前的人,却一直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带着一丝微醺的醉意,饮茶、听雨、下棋,闲适而享受。
    赵樱泓开始生闷气,因为这一盘她还是落了下风,她必须得承认自己与韩嘉彦的棋力差了不止一星半点。但这也没办法,她到底与韩嘉彦差了八岁,年龄和阅历必然带来见识的差距,自然而然也会影响到棋力。
    这人脑袋瓜可真灵光,怪不得能写出那样的文章,他其实是才是官家和赵樱泓心目中的新科状元。
    我不下了她气不顺,投子认输后,端起手边茶盏,一口气灌了大半盏茶下去。
    长公主棋力其实不差,只需再打开些思路,不用这么拘泥于棋谱,棋力必然更上一层楼。韩嘉彦笑着收拾棋子道。
    她说这话不只是在说下棋,话里还有一层说的是揭秘自己身份的事。她希望赵樱泓能多想想,但又不希望她太快想明白,内心万分纠结。
    赵樱泓未接话,画舫船舱之中安静了下来。赵樱泓望向舷窗外,不知何时天已彻底黑了,夜幕降临,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雨点打在画舫船篷之上,发出砰砰的声响,静谧悠然。
    湖面黑暗,但可见远处另外一艘更大的画舫正在缓慢向他们的方向靠近,船上灯火通明,船身奢华无比,那应当是向太后等人所乘坐的船。
    不知不觉已到了晚食时分,向太后邀请小画舫之上的赵樱泓与韩嘉彦赴晚宴。于是大画舫与小画舫之间搭起宽阔的扣板,仆从们打着伞,小心搀扶着主人走上扣板,来到了大画舫之上。
    赵樱泓与韩嘉彦进入大画舫的船舱,与船舱中的人见礼。这里俨然一幅宴厅模样,向太后还带了宫中的一小队乐班来弹唱助兴。
    宴厅中,向太后端坐主座,十一皇子赵佶与未来皇后孟攸棠陪坐下首。赵佶一眼看到韩嘉彦走进来,登时浑身一颤,本来欢笑着的面庞绷紧,笑容消失。
    天知道他这些日子在资善堂被韩嘉彦折磨成了甚么样,这人真是个魔鬼先生。偏生的还总是和和气气的模样,自己挑不出他半点错处,真是有苦无处诉。
    这最近几日他请了病假,自己好不容易过了几天舒坦日子,哪成想来金明池踏青又遇上了他。
    孽缘!
    这不,这会儿韩嘉彦又冲他笑眯眯起来,赵佶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心想这人又在打什么坏主意,要离这满腹黑肠的人远点,一会儿不论他说甚么,不接茬就对了。
    不过画舫之中还有一位老者,看着面生,韩嘉彦是不识得的。但赵樱泓见到他,顿时面庞就拉了下来,实在连礼节性的笑容都欠奉。
    见过王都尉。她冷冷道。
    曹国长公主有礼。这老者须发花白,但面庞仍残留着年轻时的俊逸风流,一身华贵的绫罗绸缎,起身揖手行礼。
    韩嘉彦这才反应过来,这人是王诜王晋卿。都尉指的是驸马都尉,此人和自己一样也是驸马。而他的妻子则是英宗的公主、神宗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蜀国长公主。不过公主在三十岁时就已然仙逝,可以说是被这个王诜给活活气死的。
    赵家的儿女都不长寿,蜀国长公主性不好妒,但身子也不好。这王诜生性风流,就像拿住了蜀国长公主的软处一般,一个妾接着一个妾地纳进门来,足足纳了八个妾。这些妾室时常欺压到蜀国长公主头上,公主却始终隐瞒不外露。
    直到公主过世后,乳母告发,神宗命彻底追查,杖打八妾并把她们婚配兵卒。公主下葬后,王诜被贬谪均州。一直到神宗驾崩,当今官家即位后的元祐元年才被召回汴京。
    公主唯一的儿子王彦弼也在三岁就夭折了,她的一生是如此悲切,又仿佛映照着大宋所有公主的命运。
    对赵樱泓来说,蜀国长公主是她的亲姑姑,这王诜是她的姑父。但她非常厌恶此人,哪怕王诜乃是当世最有名的书画大家,风流才子,哪怕他与苏大学士等高士齐名,时常唱和往来,也不能博得赵樱泓一丝半点的好感。
    此人害死了她的亲姑姑,尽管那时她还年幼,但她还记得父亲神宗听闻蜀国长公主卒逝后,连饭都不吃赶往公主府,在府门口失声恸哭的模样。
    而向太后、十一皇子怎么还能和此人坐在画舫之中宴饮欢笑的?赵樱泓真是难以忍受。
    但她必须忍,在向太后面前她不能有丝毫的把柄落下。
    韩嘉彦望了一眼努力隐忍的赵樱泓的侧脸,又皱眉望向眼前这须发花白,满身锦绣的老者,藏在袖中的拳头缓缓攥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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