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有非常多的堡寨城池,都是军事设施,百姓一般散落在堡寨城池附近生活,大多是务农放牧,也须负担不少军需。百姓家中多无完衣存粮,人人面黄肌瘦,尚需在山林野河中狩猎采撷,以补充家用。
    赵樱泓安静地听着,六娘口中的边境,是她从未见过的世界。她甚至都很难去想象一家人竟然只有一件打满补丁的衣服可以穿是怎样一种景象。
    燕六叹息:豪强兼并,流民四起,赋税繁多沉重。我听闻去岁两浙水灾,桑稻减产,但还是比不过西境苦。若是遇上灾荒,更是惨不忍睹。九月时我在西境,战火又肆虐,夏人寇麟、府二州,十户九空。好在赈济及时,但庐舍焚毁,许多人流离失所,无片瓦安身。
    她说的是她师兄的见闻,但她如临其境,感怀万千。西境她尚不曾去过,但她游历过西南的贫苦地区,能够想象那里的情状。
    我曾读杜子美《石壕吏》,读到:室中更无人,惟有乳下孙。有孙母未去,出入无完裙。只感到无比夸张,难以想象。我以为我大宋繁华,似安史之乱时的惨状不会发生在大宋境内。但是我太浅薄了赵樱泓离开燕六怀抱,凭栏远眺。
    那远处的繁华景象,真的只限于汴京吗?外面到底是什么样,她想要去亲眼看看,想要思索清楚新政究竟还有哪些地方可以完善,有哪些弊端必须去除。
    但也许这都不是最紧要的,尽管她不曾看到过外面的世界,但她仍然明白一个道理:最该率先革新的,难道不是这朝政风气和朝臣党争吗?若无一个志向与目标明确的统一朝堂,又如何能劲往一处使,治理好整个大宋呢?陷在无意义的内耗之中,只是白白虚度光阴,浪费时机,此消彼长之下,大宋还如何有国力与西夏、北辽抗争?
    这些纷乱的思绪,以及燕六的不回应,搅得她有些意兴阑珊。她道:
    我们回去罢。
    燕六顺从地领着她下塔,悄然出寺。回程的路上,骑在马上,赵樱泓问燕六:
    待七日针灸结束,你可还会来找我?她还是想要一个确定的答案。
    我只想医好你的病,没有想太多。燕六轻声回答道。
    所以,若我的病好了呢?
    燕六难以回答。
    如果有朝一日你消失了,我也许会再度病倒。到时候你还会再回来医治我吗?赵樱泓近乎逼迫般问道,她已然把话说到不能再说的地步了。
    我是江湖中人,如果长公主需要江湖,那我便会出现。但如果有朝一日长公主不需要了,我便会回归江湖,消失不见。燕六决定把选择权都给赵樱泓,她知道这不公平,因为明明是她主动闯入了赵樱泓的世界。
    好,那如果我说,我需要你一辈子都在我身边,你会答应吗?赵樱泓再问。
    我无法承诺,但我会尽我所能一直守护在您身边。燕六的措辞愈发卑微下去,三娘又变成了长公主,你又变为了您。
    好,那就好赵樱泓总算得到了她想要的确定的回答,她暂且安心了。只是她明白,这安心建筑于虚幻的高台之上,仿佛随时都有崩塌的危险。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将赵樱泓送回公主府寝室中的韩嘉彦,回到了撷芳小院之中。师兄已然与阿丹换了班,阿丹先睡了,但也为她准备了吃食和沐浴用的热水。她没甚么胃口,径直去沐浴。
    褪去夜行服,收起龙尧剑,她散去发髻,泡入水中,感到身心都无比疲惫。今夜发生的一幕幕若流光般在眼前拂掠,挥之不去,使她心口隐隐作痛。赵樱泓一遍遍的追问,也萦绕在耳畔,反复拷问她的心。@无限好文,尽在海棠书屋
    她开始后悔了,她就不该听师兄的,用燕六的身份去吸引赵樱泓的注意力。现在好了,吸引得太过成功,以至于赵樱泓已经陷入了与燕六的感情漩涡之中去了。
    呵,韩嘉彦,你该如何收拾这个局面?她不禁自嘲自问。
    长公主不知此中原委,但韩嘉彦仍然保持着清醒。她心里清楚,自己不是燕六,终究是韩嘉彦。她终究要让燕六消失,要以韩嘉彦的真实面目去面对一切。
    只是她撒了个弥天大谎,为了维持这个谎言不被拆穿,她不得不做出越来越多的掩饰与遮盖。她无法判断自己是否能将韩嘉彦最核心的秘密告诉长公主,也无法判断长公主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被一个女扮男装的女子骗得团团转,丢了一生的婚姻幸福,她真的没办法去赌赵樱泓能因为对燕六的那点感情,就可以对这些释怀不究。换了任何一个人,遭遇这样的惊天骗局,也是无法接受的。
    她确实曾将自己的身份告知过章素儿,但赵樱泓与章素儿的情况截然不同。赵樱泓是她的妻子,她与公主是皇室与韩氏联姻的棋子,她们的婚姻背后牵扯着太多人的利益,是不可轻易撼动的。
    但章素儿与她并无任何利益瓜葛,又是半个化外之人,本性善良,与韩嘉彦还是儿时玩伴,故而当时告诉她自己的女子身份并无大碍。事实上至今,章素儿也确实不曾因为此事而对她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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