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就见那倒地儒生绀紫的面色逐渐转白,微若游丝的气息也逐渐舒张,他缓了过来。但随即又因寒风凛冽,被冻得瑟瑟发抖。
    书生取下他身上的银针,笑道:某此番只是救急,并不治本。这位仁兄病根深缠,还需再行寻名医救治才好。
    多谢,多谢!老仆感激涕零。
    快将衣物穿好,以免着凉。书生收起针具,背起竹箧,起身就要往回走。
    郎君留步。那中年儒者发声道。
    书生闻言,忙驻足,又是一揖,中年儒生也起手回礼,笑然问道:郎君这是去哪儿?
    某自后方插队上前救人,如今救人已毕,自是回原本的位置排队。书生回道。
    哈哈哈哈,郎君这会子回去,后方人可还会让你再入列?你再回去,岂不也是插队?中年儒生大笑,问道。
    这书生一时踌躇,片刻后却笑道,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
    中年儒生沉默片刻,一拱手道:善。
    书生点了下头,转身返回了此前自己排队的位置。本排在他后方的是个推着独轮车的菜贩,见他返回,给他让开两尺距离。他笑着抬手,道了句:多谢。
    日头越来越高了,寒风依旧凛冽。排队入城的队伍逐渐变短,终于轮到书生入城。他取出自己的解牒,城门门子勘验后,客气放行。而他前后诸百姓,则雁过拔毛般,一二顶头巾、十数枚木梳,五六尺衣着之物,似此类等,无不先报都务印税,缴钱,方可引照会入门。
    入城后已是日上三竿。他紧了紧脚步,从陈州门内大街向北,左手侧出现一座拱形石桥,名唤观桥,跨蔡河雄立。桥背上,担夫走卒熙来攘往,分外热闹。再进两步,忽而瞧见刚才救助的那一主一仆,以及那位独身一人的中年儒者,都站在桥畔候他。他一来,他们便上前行礼。
    那虚弱的儒生这会儿缓过气来,感激道:多谢仁兄相救,仁兄高义,还请受某一拜。
    唉,举手之劳,兄台不必如此。书生连忙去扶。
    某观仁兄也是来参加大比,敢问仁兄高姓贵字,来日也好往来互通。虚弱儒生询问道。
    在下韩嘉彦,字师茂。书生笑道。
    师茂兄,在下谢盛,字无疾。虚弱儒生说完,咳嗽了两下。
    无疾哈哈哈哈,无疾兄。韩嘉彦笑出声来,谢盛也跟着自嘲笑了。
    二人这刚结识完,一旁那位中年儒生,面露欣喜神色,询问道:敢问,可是韩府六郎?
    韩嘉彦顿了顿,笑容微敛,道:先生识得在下?
    东京何人不识韩忠献韩相公?听闻韩相公有六子,忠彦、端彦、良彦、纯彦、粹彦、嘉彦,某询问一下,以免认错了人。中年儒生笑道。
    敢问先生高名?韩嘉彦道。
    中年儒生抚须拱手:秦观,字少游。
    原是秦少游秦先生!失敬!韩嘉彦大喜,连忙又一次施礼。
    谢盛立刻唱吟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首《鹊桥仙》便是先生大作?
    说到激动处,他又咳嗽起来,惹得一旁老仆忙为他拍抚后背。
    秦观微笑着听他吟唱完,末了道:某听无疾口音,似是蜀中人?
    在下确是成都府人。谢盛道。
    秦观则转而又问道:师茂怎会从外地刚入城?作为韩府六郎,他自是该居住于汴京才是。韩府老相公韩琦已去世多年,目前是其长子韩忠彦当家,韩家尚未分家,一府六房都居于汴京内城的大宅之中。
    某自幼离家,辗转求学于多地,去年于大名府应举得中,后游历大江南北,刚从外地回返。韩嘉彦简单解释了一下自己的经历。
    秦观闻言,听出韩嘉彦经历与他几个兄长大相径庭,似有隐情。他虽好奇,却不便多问,于是干脆洒脱拱手道:哈哈哈,后生可畏。师茂,无疾,某如今于太学任博士,刚从南郊送友而归,要返回太学讲学。时间紧凑,这便告辞。后会有期。
    韩嘉彦与谢盛一道拱手:
    谢盛:秦先生请便。
    韩嘉彦:先生慢走,来日晚辈再登太学拜谒。
    太学位于汴京外城正南,在他们目前所处位置的西方。向西送别秦观,韩嘉彦侧身面向谢盛,见寒风之中他面色又苍白几分,道:
    二位可有落脚之处?
    谢盛摇头,焦虑忧愁爬上他清瘦的面庞:某与老仆长途跋涉,自成都走了三个月才到汴京。某体弱多病,半途舟车劳顿、风吹雨淋,生了两场大病,差点就赶不过来。某在京城无依无靠,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只道是先寻礼部报到,投纳才是。只是这路该如何走某与老仆从未入京,实在不熟,让师茂兄见笑了。
    韩嘉彦笑道:无妨,二位且与某来,某恰有一处空院子,可借与无疾兄暂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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