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洛白前去机场接沈督军等人,溪草心中一直有些放心不下,沈督军一方豪霸,受了侮辱,难免擦枪走火,只希望谢洛白去的及时,事情不要闹大才好。
    郑金花见她深锁眉头,担心她郁气在胸,对胎儿不好,忙端了一只骨瓷小碗过来。
    “格格,喝些红枣莲子羹,安安神吧!”
    自从两人摊牌之后,郑金花倒真是拿出十二分的诚意,对她全心侍奉,溪草也不好拂了她的好意,接过来准备勉强喝上两口。
    “好香甜的莲子羹,云卿小姐,我可否也讨一碗喝呀?”
    娇懒带着笑意的妩媚女声,是溪草极为熟悉的,她蓦然回头,只见何湛正带着一个女人走进客厅。
    女人穿着玛瑙红元宝领的对襟衫,腰上却系着巴掌宽的一根皮带,脚上蹬着双马靴,又是那种不伦不类的打扮,她看着溪草手里的碗两眼发亮,将手里拎的皮箱随意一仍,就从溪草手里夺过来尝了一口,满足地眯起弯弯的凤眼。
    “加了阿胶和蜂蜜呀,不错,又甜又黏。”
    郑金花诧异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怒道。
    “你是什么人,如此无理!”
    溪草含笑起身,制止道。
    “郑大夫别激动,这位是辛十姐,我和二爷的老朋友。”
    溪草请辛红鹤坐下,又记得她素来最是爱吃,既然从雍州远到而来,必然更是饿了,忙命桑姐吩咐厨房做了些淮城的名菜给她尝尝。
    辛红鹤夹了一筷子酱肘子嚼着,又喝了口火腿笋丝汤,嘴里含糊不清地道。
    “还是云卿小姐知道疼人,不像那活阎王,一点人情味都不讲,也不问人家愿不愿意,就把我一路绑到这里来了,连顿饱饭都没给人吃。”
    一直负手站在后头的何湛不由黑了脸。
    “辛十姐,请你出马,是九公点头同意的事,这一路行程虽然赶了些,谅我手底下那些小子们,也不敢亏待你。”
    听两人的对话,溪草便知道辛红鹤是谢洛白特地从雍州找来的,而且从雍州到淮城,坐火车少说也要两三天,联系这几日谢洛白在做的事,她很快就猜到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果然辛红鹤才和何湛斗了两句嘴,谢洛白便回来了。
    溪草忙过来问他。
    “督军他们呢?”
    谢洛白揽着她的腰,轻柔地将她扶在沙发上坐下。
    “已经送回新宅了,我不发话,他们暂时不会轻举妄动,你别担心。”
    辛红鹤看见谢洛白,立马不抱怨了,连声夸官邸的厨子手艺好。
    谢洛白直接忽略她的马屁,面无表情地道。
    “辛十娘,此前你的易容术成功助我们逃出翼城,这次,我需要你故技重施,至于报酬,你尽管开口。”
    辛红鹤是给谢洛白半请半押到这里来的,她有些畏惧他,堆笑道。
    “好说好说,二爷的吩咐,何副官都已经对我说过了,我保证,给沈督军和沈夫人的替身扮得惟妙惟肖,只要不揪着脸检查,一定看不出端倪。”
    这个回答,谢洛白还算满意,但随即他又道。
    “你的手艺,我信得过,不过除了沈督军夫妇,大姐也需要一个替身,我希望十娘亲自出马。”
    辛红鹤愣了愣,变了颜色,强笑道。
    “听您的意思,莫非是想让我扮成沈大小姐,住到向家去不成?”
    谢洛白点头。
    “没错,督军新宅乃他精心布置,佣人都是亲自挑选的,总统府的眼线混不进去,最多在附近监视,要偷梁换柱,不是难事,可大姐现在是向夫人,向家没一个人是我信得过的,要是他们发现大姐不见了,说不定马上就会传讯给楼奉彰,到时候,谁都走不了。所以这个重任,必须交给你。”
    辛红鹤是雍州人,对沈洛晴也还算了解,加之黑道出身,身上有功夫,不是普通女人可以比的,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应对向家。
    辛红鹤沉了脸,她虽然年近三十了,可还未嫁人,扮演沈洛晴这几天,意味着要和向咏育虚情假意,着实有些恶心人,她心里十分不乐意。
    “二爷,火车上,可没人和我提过这茬。”
    谢洛白没耐心和她东拉西扯,溪草见他眉心微蹙,连忙抢过话头,对辛红鹤笑道。
    “十姐别担心,我家大姐和向咏育的那双儿女很是不合,到时候,你只需寻个由头,挑着他们闹一场,就可以装作负气出走,到我这里来小住,向咏育若是上门来寻,由我来应付。”
    辛红鹤听闻,这才眉开眼笑,点头道。
    “这个主意好,府上的厨子呀!正合我意。”
    残阳褪尽,淮城各处亮起霓虹灯,沈家那座气派的新宅,朱漆大门从里头推开,沈督军带着沈夫人里头走出来,司机已将车子开到门口。
    两人刚上车,对面茶馆里那两个嗑瓜子说闲话的两个男人立刻起身,裁缝铺里量衣裳、小饭馆里独酌的客人同时也追了出来。
    他们都是楼奉彰派来监视沈督军的探子,聚在一处打了个照面,就各自或骑自行车,或叫人力车,悄悄跟上了沈督军的车子。
    等人都走了以后,沈宅的后门这才开了,门里走出来三个人,一位身量颇高,面相斯文的长衫老先生,和个身材瘦削的八字胡西装青年,挽着位穿绛紫旗袍,披针织坎肩的白发老妪,爬上早已等待多时的三辆黄包车。
    西装青年,便是换了装的沈洛晴,沈督军夫妇只不过是在年纪和外貌做了改动,而她,却是连性别都换了,辛红鹤特地在她的西装垫肩里塞了料,让她看上去身形更接近男人。
    谢洛白早已找好两名和沈督军、沈慕贞身形相似的替身,在辛红鹤鬼斧神工的易容术修饰下,骗过探子很容易。
    两个替身坐着车,前往总统府,去找楼奉彰要一张出城的通行证,非常合情合理。
    而此事一定也在楼奉彰意料之中,他约莫会装病重,闭门不见,“沈督军”夫妻吃了闭门羹,再回到沈宅,发一通闷火,无计可施。
    一切都在计划中。
    谢洛白将两张火车票,一只藤皮箱子递给他们。
    “何湛已经在火车上等着你们,一等座和二等座都定了,为了掩人耳目,你们先去二等座,那里人多些,不打眼,等出了淮城,你们再换一等座,整个车厢都是我的人,很安全。”
    虽然这个儿子忤逆张狂,从来都不让沈督军顺心遂意,但关键时刻,他却又比任何人都可靠,一切安排得周到妥帖,沈督军心中感动,即便已经知道,老夫人的死讯是谢洛白诓骗了他,沈督军也发不起火来。
    扮成车夫的护兵刚准备拉起车,沈督军突然伸手握住儿子的手。
    “老二,要不你带上溪草,和我们一起走吧,淮城的局势,你们是留不得了,楼奉彰一心想要你死,但只要回到雍州,我们沈家的地盘上,任何人都拿咱们父子没办法,你如果在淮城出什么事,以后我的家业要交给谁?”
    沈慕贞身子一僵,听沈督军的意思,是丝毫没有考虑过让沈洛琛继承他的位置,同样是亲儿子,沈洛琛如今也很成器,偏老头子眼里就只有一个谢洛白。
    她真是巴不得谢洛白死在淮城,好在谢洛白如她所期待地,并没有回应沈督军的真情流露。
    他把手一抽,笑道。
    “雍州巴掌大的一块地方,我还看不在眼里,你的家业你还是自己守着吧,用不着替我操心。”
    沈督军难得表露父爱,却被谢洛白一番不中听的话堵得无言以对,加之沈慕贞怕死,急忙催促。
    “督军,千钧一发之际,有什么话,等到了雍州,再发电报说吧!”
    沈督军哼了一声,夺过箱子,示意护兵拉车,不再理会谢洛白,最后一辆黄包车经过时,沈洛晴担忧地探出头来,嘱咐道。
    “洛白,一切小心。”
    谢洛白目送三人离开后,侧目对斜倚在门栏上的人道。
    “等‘督军’从总统府回来,你就该回向家了,记住大姐告诉你的事,有情况就打电话到官邸来。”
    他身后俨然是另一个“沈洛晴”,只是神情不似她那般温柔沉静,她不太情愿地裹了裹那条檀香色的流苏披肩,胡乱点了个头。
    这一夜,溪草有些睡不着,谢洛白察觉到她又翻了个身,伸臂将她搂紧。
    “怎么?我儿子又闹腾你了?”
    他修长的手抚上溪草的腹部,温柔地来回摩挲,可以感觉到她肚皮上那小小的脚丫凸起。
    溪草将头往他胸口钻了钻,摇头道。
    “不是,我是在想,督军他们的火车开了没有?十姐那边,又顺不顺利……”
    沈督军离开淮城的机会,只此一次,一旦事败,楼奉彰估计就知道自己暴露了,他一定会撕下伪装的面具,用别的手段扣留沈督军做人质。
    比如,给他嫁祸一个通敌卖国的罪名,一句需要调查,就能名正言顺地扣住沈彦兴。
    谢洛白瞥了一眼墙上的西洋钟,揉了揉溪草的头发。
    “已经十一点了,火车应该已经走了两个钟头,只要辛红鹤不暴露,为他们争取一两天时间,楼奉彰就追不上。”
    溪草点点头,她眨着的眼睛,在黑暗中,好似花瓣上的夜露闪动,谢洛白忍不住低头,去吻她的眼睛。
    “趁着楼奉彰的注意力在老头子身上,今天晚上,我已经让邵院长把宋司南和赖三进带进行政院看看地形,明天或许就有结果了,一切都很顺利,你无须多虑,你现在要想的,就是怎么平平安安的把咱们的儿子生下来。”
    翌日,火车站没有消息传来,说明并未事发,溪草果然松了口气,郑金花一大早就借口给沈大小姐送温补药膳,前去向家打探消息,约莫中午回来告诉她。
    “这个辛十娘,怕是一刻也不想在向家多待,出手也太急了!”
    溪草忙问。
    “怎么说?”
    郑金花道。
    “向家佣人都在说,沈大小姐恐是因祖母过世,又出不得城,奔不了丧,从昨晚回家后便头疼哼了一个晚上,今早精神不济,失手打碎了向先夫人生前最喜爱的一只青玉瓶,向家那两个少爷小姐,本就抗拒继母,如今母亲的遗物被毁,越发撕破脸,双方吵嚷起来,闹得向咏育都没去成政府,我看辛十娘很快就要借题发挥,跑回来了。”
    溪草揉了揉额头。
    “罢了,也是难为十姐了,她是会易容术,却终究不是演员,让她那样泼辣的一个人,去装大姐那样温婉的性子,迟早也要露陷……”
    刚说着,桑姐就匆匆忙忙地跑进来禀报。
    “大小姐拎着箱子到咱们家来了,说是和姑爷拌了嘴,去沈家怕被夫人数落,要到少夫人这里修心养性一段时日,向先生跟在后头,只是拦不住,少夫人快去看看。”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溪草一时哭笑不得,扶着郑金花的手起身,慢慢下楼来。
    辛红鹤刚好气呼呼地杀到客厅里,向咏育追着她,表情有些怪异。
    “夫人,你向来最是通情达理,今天怎么突然和两个孩子较起真来?少夫人快要生产了,怎好为这点小事扰了她的安宁?你快同我回去吧,我自然会让孩子们给你道歉的。”
    辛红鹤没想到向咏育此人耐心极好,居然一路劝解纠缠她到谢洛白这里,已经烦躁至极,正想喝他两句,溪草先一步在阶梯上接过话头。
    “姐夫,这件事我听郑大夫说了,怨不得大姐发作。纵然是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我们大姐堂堂督军千金,自小被人捧在手里,也不是素来就是好脾气,两个侄子侄女平素里没少给大姐添堵,大姐都忍了,可如今家中老夫人没了,大姐正是伤心欲绝,还要受了孩子们这般闲气,你劝她回去,是嫌她受得委屈还不够么?”
    向咏育本来就觉得沈洛晴有些不对劲,如今她咋咋呼呼就往谢洛白这里跑,更是心生疑窦,可溪草一番话,倒叫他哑口无言。
    “这……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溪草不给他辩解的机会,转而笑道。
    “姐夫不必担心,就让大姐在我和洛白这里住两天,我好好开解开解大姐,至于孩子们那边,还需要姐夫多多教育,等彼此都心平气和了,姐夫再来接人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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