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这日,谢洛白官邸恍然一新。
    还是白天,挑角、屋檐、花树下到处张灯结彩,而屋内的陈设也在谢夫人的授意下,重新布置了清新的春日主题。金嬷嬷头天就指挥佣仆忙前忙后,这阵仗,比半月前的过年还热闹。
    这也好理解,那时候谢洛白和溪草关系不睦;而如今,就算当事人没有挑明,然二人眼角眉梢的笑意,以及谢洛白频繁出入溪草的房间,让大家都感受到了变化。
    而难得的,董怜近一段日子倒是消停,下人们纷纷猜测,大抵是为了肚子中的孩子着想,不然一不小心出个差池,这母凭子贵的日子也就没有了。
    总归,官邸好不容易恢复了平静,众人都很是高兴。
    后院小楼,芸娘打开董怜的衣橱。先是替她挑了一件百蝶撒花的旗袍,那腰掐得极细,蝴蝶袖的袖口,领口处宝石领针,再梳一个垂髻,定会把董怜柔美妩媚的风情衬得淋漓尽致。
    哪知当芸娘把衣裙送到她面前时,董怜只淡淡看了一眼,就让她把找出那件梅子色的罩甲,
    “小姐,趁还没有显怀,你现在应该使劲穿从前这些。那件罩甲一点都不显身段,这穿去前面只怕不好。”
    董怜丢下手中的绣绷。
    “芸娘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现在这幅场景,你还怂恿我拼命往前凑,是想让咱们被人尽快从官邸赶出去吗?”
    芸娘身体一震,手中的百蝶撒花旗袍一下从手中滑落,被她慌脚乱手重新捡起,因为不自觉用了力,那矜贵的衣料,霎时被她指上的老茧摩出了几条显眼的纹路。
    “是,是我糊涂了,我这就去……”
    自从医院回来,谢洛白被溪草叫去大宅问话,而后谢洛白对董怜的态度明显变了。
    原因嘛,董怜和芸娘都心中有数。
    就是对自己百纵千娇,可沈溪草肚子中那个才是他谢洛白真正的种,孰亲孰疏,也是人之常情,是人都能理解。
    这个节骨眼上,若还不夹起尾巴低调,惹了谢洛白不高兴,那才不妙。
    注意到董怜的双眼直勾勾地落在自己手上,芸娘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这一看才发现衣服被自己弄出了皱,连忙道歉。
    “是我手重了,一会我拿熨斗好好地打理一下,还有去岁换季收起来那些,也一并收整一下。”
    “不用了,这些都丢了吧,以后也断不会再穿了。”
    芸娘一愣,只见董怜手抚着肚皮,咬牙切齿道。
    “芸娘,这个野种为什么硬是要缠上我?你说,我到底犯了什么错。”
    芸娘一慌。
    “小姐,你可千万别胡思乱想啊。等生了这个,以后你和司令还有很多小少爷,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况且,司令对你这般维护,大宅那一位看着也不是个能作妖的,这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福气啊。”
    芸娘说得情真意切,每一句都发自肺腑。
    恰在此时,外间看妈的声音响起,这是谢洛白前几日给董怜雇的照顾孕妇的女佣。
    虽说他近来对自己疏远了不少,可每日下班都会来她屋中坐一坐;再放眼四周,小楼中每一样家具都异常考究,这些都是溪草命人布置的,这样的当家主母,确实挑不出半点错处。
    “你说得对,我现下的一切,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福气。”
    董怜垂下眼睛。
    “你说,我如果摆正位置,好好和他们相处,夫人和少夫人会接受我吗?”
    听董怜存了和平共处的心思,芸娘自是赞同。
    “总归小姐再忍一忍,等替司令生下小少爷就好了,你再坚持一会。”
    因为晚上要去看灯,今夜的晚饭五点就开了。
    饭桌上,众人正热火朝天地讨论着饭后的行程安排,见董怜不请自来,谢夫人欢喜的情绪霎时湮灭。溪草亦是笑意一收,只给谢洛白投去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谢洛白眉头微蹙,然很快就敛住神色,站起来走向董怜。
    “我不是让人在小楼给你备了一桌吗?难道不合胃口?”
    “不……”
    董怜咬着唇,小心翼翼地看向谢夫人并溪草。
    “我自进门,就没有来侍候过夫人和少夫人,现在想想实在不该,还请夫人和少夫人原谅,董怜以后会注意。”
    溪草尚没什么反应,谢夫人就恶心坏了。
    本来就看不顺眼,现在还非要往旁人面前凑,怎么会有这般脸皮厚的人?
    她正想表示些什么,谢洛白仿佛料定她定说不出什么好话,抢在她前面开口。
    “我们不是旧式人家,你何需做哪些?再说医生说你身体底子不好,你只要好好安胎,生下孩子就好。”
    董怜心中一暖,见谢夫人毫无预兆地摔了筷子,又瑟缩了一下。哪知就在这时候,溪草竟主动招呼。
    “既然都来了,一起吃饭吧。”
    转继又吩咐金嬷嬷给她添一副碗筷。谢夫人意外极了,见董怜战战兢兢坐了,也不好再说什么。
    一顿饭,因为董怜的意外加入,本来热闹欢腾的气氛一瞬变化。饭间,不出意外就提到了今晚的灯会,董怜满含期待开口。
    “司令,我能一起去吗?”
    谢洛白正想以她孩子月份不足为由劝她留在家中休息,溪草已一锤定音。
    “当然能,让二爷陪你去吧。今年是我们在淮城过的第一个年,我月份大,走不远,难免败兴,正好你好好和二爷逛一逛,我和姆妈在周围走走就行。”
    闻言,董怜目中的欣喜几乎要溢出来。她完全没料到溪草居然这样大方,第一反应会不会是对方的计策,可有谢洛白在身边,又能耍什么花样?
    瞥见谢夫人眉目越发阴沉,董怜急急掩下,很是体贴地道。
    “花灯街并不长,若是少夫人累了,周遭也有很多茶楼点心铺,我们找一家坐着休息就行。”
    谢洛白也道。
    “外界都在传我家宅不合,我们一家子一起去逛,不正是一个破除谣言的好机会?”
    他一点都不想和董怜继续演戏,小妻子竟然把他推到人对面,光是想想都是煎熬。
    “谣言止于智者。何必计较这一时半会,反正来日方长。”
    溪草说得真挚,听她的语气,竟是要和董怜握手言和,共同分享丈夫了?
    这样的退让,饶是谢夫人先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是红了眼眶,越发感慨溪草的不容易;而董怜一下从座上站起来,恭恭敬敬给溪草行了一个大礼。
    “少夫人宽厚,董怜今后一定会恪守本分,尽心伺候好夫人、司令和您;少夫人但凡有什么吩咐,尽管吩咐我来做。”
    一句话似是在表忠,可那言语之中,似乎在暗示着这么。溪草恍若没有听懂,只笑着吹了一口冰糖莲子羹。
    “家里佣人这么多,何苦劳累姨娘。你只需好好养胎,为司令开枝散叶就好。”
    饭毕,溪草上楼去换衣服,谢洛白在她关门前硬是挤了进来。他赶走郑金花,不由分说就把溪草抱住,压在门上狠狠吻了上来。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明明知道二爷不想应付那个女人,还尽给我寻事!”
    面对谢洛白的质问,溪草笑着躲过。
    “二爷不是苦恼‘请神容易送神难’吗?你天天不远不近地晒着她,时间久了难免让人疑心;况且,总不能熬到三月再制造一个事故滑胎吧?多多接触,也能知己知彼,早点找到应对之法。”
    听起来倒是有些道理,可谢洛白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多多接触,你就不担心二爷到时候假戏真做?”
    “你敢!”
    溪草想也没想就伸手抓住他的耳朵狠狠一柠,被小妻子惩罚了,谢洛白非但不生气,心情还好了不少。
    “现在先放过你,等晚上再好好收拾你!”
    溪草脸上大红。
    “你怎么总想着那档子事?从前我怎么就没看出来!”
    “我也没想到夫人这样诱人啊。”
    谢洛白俯身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早知如此,何必走那么多弯路,早早把你娶进来,儿子都会打酱油了!”
    溪草哭笑不得,夫妇二人腻歪了一阵,谢洛白硬是伺候溪草换好衣服才放她离去。
    淮城的元宵灯会,自新政府成立,每年都由总统府操办。
    锦绣河附近的廊桥是灯会最大区域,一年一度的焰火表演地,也在此处。
    这附近不仅是淮城茶楼酒肆集中之处,锦绣河上还有摆渡的乌篷画舫,供游人赏月看灯,欣赏评弹,泛舟取乐。
    在元宵佳节,此处人满为患,几乎整个淮城的人都出动了,稍不留神就会走散。
    从小汽车上下来的当口,郑金花趁谢夫人不注意,小声对溪草道。
    “格格,这就对了。哪怕今日是为了行动故意遣走司令,可只要你给董怜一条退路,让她心悦诚服投靠于你,对咱们都有利无害。”
    溪草没有接她的话,只冷冷望着熙攘的人群。
    就在昨天,官邸中接到一个没头没尾的电话,从头到尾只表示廊桥附近花灯璀璨,就挂了了电话。接电话的女佣不明所以,只当是谁无聊弄的恶作剧,当笑话说给溪草,她却一下就懂了。
    “你的人安排好了吗?今晚这么多人,没有问题吧?”
    郑金花面上涌出骄傲神色。
    “这里是二十八星宿的地盘,在宣容格格的手下,此乃第三方阵,如果连这小小的任务都完成不了,那干脆以死谢罪算了。”
    得意洋洋说完,却见溪草带着审视看着自己。
    “听你这样的口气,是已经联系上他们了?”
    郑金花目光瞬时就变了,凝了几秒才勉强挤出一个笑。
    “人命关天,奴婢怎敢怠慢,不瞒格格,今夜他们都出动了,就掩在我们四周,一有动静就会现身。”
    上次在杭帮菜馆,还表述得含糊不清,现在却一切搞定。
    溪草一笑而过。
    “我的命就交给你了。”
    婆媳二人边走边聊,因为照顾溪草的身子,谢夫人走得很慢。
    因为董怜的出现,破坏了一家子原本计划的出行,谢夫人一路上愁容不减,然伴随周遭银花火树,她郁郁的心情也逐渐好转。
    “真好啊。今晚的月亮这么大,这么圆,等来年,咱们若还呆在淮城,就带宝宝一起来看。”
    溪草扶着高耸的杜子,也露出了向往颜色。
    “今晚姆妈元宵都没有吃完,我们再去吃一点吧?”
    “还不是因为那狐狸精……”
    谢夫人叹了一口气。
    就在此时,溪草大衣一紧。她奇怪低头,这才发现一个带着兔儿帽约莫两三岁的男童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脚边,扯着她的衣摆就是不松手。
    “姨姨,抱——”
    小男童长得稚气可爱,圆滚滚一小团,奶声奶气向溪草张开双臂。
    见状,谢夫人把要说出的后半句生生压在喉口。
    “这是谁家的小孩子,不会是和父母走丢了吧?问问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溪草耐心询问,可男童只表示自己叫念儿,要和姆妈去坐船船。
    “他的父母怕是答应要带他去坐船,我们去那附近找一找吧。”
    郑金花正要把孩子抱起,可那孩子却黏人得紧,硬是抓着溪草的大衣下摆不放手。溪草无奈,只得让谢夫人先去吃元宵,表示帮孩子找到父母再来。
    “这怎么行,你大着肚子,而且这么多人,让人碰到这么办?还是先把他送到巡警处吧。”
    “这么多人跟着,我哪里是一个人。再说,我也是要成为姆妈的人了,这孩子又黏我,丢下他总觉得于心不忍。”
    谢夫人还是不答应,溪草忽地笑了。
    “姆妈,你看谁来了?”
    谢夫人狐疑回头,但见安潜农提着一只兔子灯,拨开人群朝他们走来。
    “浮舟,这么巧,你们也来看灯?”
    说话间,他抬眼和溪草飞快交换了一个眼神。
    溪草和他微笑颔首,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本来约定在元宵铺和安潜农制造一场偶遇,借机甩掉谢夫人。哪想计划没有变化快,还好郑金花机灵,立马派人把他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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