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主落座,因为溪草、沈洛晴并吴玉烟都不饮酒,三人的位置紧紧挨着。
    向咏育吩咐侍从上菜,不多一会,八仙桌上就被放满了各色菜肴。
    向氏兄弟祖籍乃是湖南衡阳,今天又是向咏育做东,他从跟桌的侍从手中接过酒壶,亲自给众人斟酒,同时向沈督军一家并溪草一一介绍菜品的来历和特色。
    身为外交部长的弟弟,向咏育口才亦当仁不让,寥寥数语,平淡无奇的菜品经其引典溯籍,立时变得底蕴陈厚起来,让整个席间的气氛也活络许多。
    沈洛晴双目泛光,望向向咏育的目光满是崇拜;而沈督军和沈慕贞也是一脸欣赏;便是带着探究心情来赴宴的溪草,也不得不承认,向咏育仪表堂堂,谈吐不凡,即便和沈洛晴有着十多岁的年龄差,且还有两个孩子,可若是能缘分结成,倒也没有辱没对方。
    而湘潭会馆是淮城湖南菜中的翘楚,这一桌子菜肴也是做得鲜辣美味,饶是溪草孕中不宜吃辣太多,也被这一桌子菜折服。
    “少夫人尝尝这麻仁香酥鸭。旁的菜若是少了辣椒就显得不太正宗,可这道菜烹饪方式和其他湘菜区别甚大,最最适合口味清淡的。”
    一直静默不语的吴玉烟突然道。
    闻言,向咏育都没有抬眸。他忙着和沈督军喝酒,不经意间就忽略了溪草。
    再者,如今谢洛白夜宿风雪楼,包下董怜已是淮城众所皆知的风月八卦,这位有着前朝王府出身的格格能否坐稳谢氏少夫人的位置,还是个问号。
    如此,即便不是有意,可无形中到底还是怠慢了。
    可他的兄长外交部长向咏德就比弟弟八面玲珑多了,他抱歉向溪草解释。
    “本来今日表兄和我的夫人也应该出席,可淮城风俗,腊月二十九所有女眷都回娘家团聚,还请沈夫人、大小姐和少夫人多多担待。”
    沈慕贞向来讨厌谢夫人母子,今日谢洛白拒绝出席本就让她心中不畅快,沈督军和沈洛晴还没有说什么,她就掩口笑道。
    “我这儿媳怀着身子,讲究的也多,向部长不嫌我们添乱就好。”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意有所指地往站在溪草身后,正用银匙给溪草添菜盛饭的郑金花身上狠狠瞪了一眼。
    出来吃个饭自带碗筷也罢了,且后面这个仆妇每每给溪草添菜,都会先放在小碗中尝上一口,这种妖妖娇娇的行为,在桌宴上尤显突兀。
    她一个督军夫人,吃饭都没有这等排场,一个庶房儿媳,竟什么都越过她去了,沈溪草不会是故意来恶心人的吧。
    沈慕贞不提还好,一说,其他人也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两家人首次见面吃饭,溪草这样的架势到底让人心生膈应,可向咏育几个毕竟是男人,对方又是孕妇,自不可能自损风度和她较真,看看也就过去了。
    可现在沈慕贞一下把这个问题摆在台面上,到叫人一下不知怎么下台了。
    向咏育没有吭声,用沉默表达了不满;而吴定邦微微皱了下眉,也觉得眼前和女儿差不多年纪的女子,完全没有传说中前朝格格睿智识大体的模样,怎一个矫情浮夸。
    “少夫人乃是前朝格格,想必这是王府的习俗吧?”
    向咏德笑着打圆场,哪知他话音刚落,沈慕贞就冷笑道。
    “什么王府习俗,不过是老二疼媳妇罢了。不过溪草你也要注意,在官邸关起门来怎么弄都行。这里不是雍州,现在洛白是总统亲封的司令,新政府又提倡革新文明,若是被小报记者撞上拍照登报,势必会影响老二的声望。都道妻贤夫祸少,要多注意这些。”
    见沈督军表情赞同,沈慕贞声音不由抬高了几分。
    “咱家大小姐是府上老太太亲自教养大的,家中规矩更是严谨。可老太太六十多岁的人了,也时常提醒咱们凡事要把握好分寸,注意场合。”
    这一番话,先是夹刀含棍地把溪草教育了一通,还不动声色地抬高了沈洛晴的身价。
    对比向氏兄弟并吴定邦流露的赞同之色,沈洛晴尴尬不已。溪草能出席宴会,也是为了帮她撑面子,现在母亲如此不留情面,实在让她心生愧疚。
    “姆妈,您少说两句……”
    “你姆妈说的哪一句说错了?”
    沈督军目光一沉,望向溪草。
    “老二媳妇,你姆妈说的,记住了吗?还不让你的人先下去,以后出门也不要带了。”
    他从前对沈慕贞多有不满,可今日这番话到是可圈可点,纵然场合有些不对,可也是溪草欠妥在前,且向咏育马上就是他的女婿,都是一家人,也没什么好回避的。
    溪草坐着不动,郑金花也没有丝毫要回避的意思,眼见沈督军就要发作,被沈慕贞一把压下。
    “我一时口快,让诸位见笑了。溪草聪明伶俐,也是我越俎代庖,信芳教的肯定更好。不说了不说了,吃饭吃饭。”
    沈慕贞目的达到,见好就收,末了还不忘在沈督军心头烧上一把火。见他面上果然露出郁色,沈慕贞笑容愈深。
    几人的表情,向氏兄弟并吴定邦都看在眼里。前些日子,谢夫人和安潜农的恋情在淮城闹得轰轰烈烈,沈督军又是去霍家的沙龙上打人,又是不断寻安潜农麻烦,已成为淮城上下的谈资。
    不过这些都是对方的家务事,三人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俱都揭过闭口不提。
    瞅见父亲的脸色,沈洛晴只觉颜面无存,又不敢忤逆母亲,只得垂头吃饭。
    身畔的吴玉烟仿佛感受到她的难处,小声和她搭话,沈洛晴对其感激一笑,情绪也稍稍好转。
    一场交锋似乎就此掠过,不过沈督军的火气却窜了上来。
    溪草忤逆的模样,一下子把他回忆起屡屡在谢夫人面前碰的壁。以为儿子翅膀硬了,就不把他沈彦兴放在眼里,当婆婆的为老不尊,作儿媳的也开始不懂事。
    沈督军放下筷子。
    “既然你身子不便,就先回去吧。”
    “爸爸,恐怕还要再等一会儿。”
    见众人不解,溪草一下打落沈洛晴落在麻仁香酥鸭上的筷子。
    “沈夫人既知道越俎代庖,那我不妨也多管闲事一回。在警察署的人还没有到来之前,我们在座的各位先暂时不要出这间屋子。”
    众人一愣,让本就微妙的气氛一下变得更加奇怪。
    沈慕贞面上的笑容一瞬消失,望向溪草的眼神恨不得把她大卸八块。
    “警察署,你什么意思?沈溪草,你今日来不会是为了破坏洛晴的好事吧?是不是谢信芳让你做的?”
    沈督军也很不高兴,认定是溪草故意来找茬。她自入席,就没有一刻消停过。
    “放肆!还不快和向部长、向处长和吴秘书长道歉,还有什么警察署,你让人去打电话了?”
    从前就发现这个儿媳不按理出牌,那时还欣赏她能独挡一面;可自去漠城走了一遭,越发无法无天,失了章法。
    现在看来,这般性子乖张的女子就不是儿媳最佳人选,和她婆婆一样脾气古怪。
    溪草当即就笑了。
    “我一直没有出门,也没有使唤谁出去走动,自然还来不及打电话。”
    如此云淡风轻的态度,越发让沈督军额上青筋直鼓,沈慕贞更是怒不可遏,正要站起来赶溪草出去,溪草已是红唇微勾。
    “这道麻仁香酥鸭,有问题。”
    话音刚落,她身侧的仆妇已经手举一物在众人面前晃了晃。只见端口乌黑透青,俨然就所溪草主仆用来夹菜的银筷。
    都是旧王府走出来的,沈洛晴尚还一脸懵懂,沈慕贞已然惊惧起身,动作间打翻了面前的高脚杯,酒红色的葡萄酒顷刻把华丽的桌布浸湿了一大片。
    “你是说这道麻仁香酥鸭有毒?你怎么不早说!”
    她之前夹了一块鸭肉,发现味道不错,就接连吃了几块;而且沈督军、以及在座的向氏兄弟也吃了。
    这沈溪草一定是故意的,早不说晚不说,要害死他们了!
    桌上的人俱是脸色大变,没有人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吴玉烟更是吓得哭出声来。
    “爸爸,实在太可怕了,我们赶紧去医院!”
    说完就要起身,可才从座上站起,一柄枪已经指向了她的后脑。
    吴玉烟连哭都忘记了,向氏兄弟和吴定邦同时从椅子上站起来。
    “少夫人,你什么意思?”
    面对几人的质问,溪草示意郑金花收回枪,把吴玉烟压回座位上。
    “吴小姐确实酒量不太好啊。”
    众人这才发现,吴玉烟的酒杯滴酒未减,而印象中从开宴至今,她也没有添过酒。
    不过这和毒药又有什么关系,都已经到性命攸关的时候了,这位少夫人还说这些有的没的,也实在太不像话了。
    吴定邦尤要发作,却听溪草说了一声“诸位且看”,便从郑金花手中接过三枚银针,两根分别插入吴玉烟的酒水和麻仁香酥鸭上,但见先后拔出的两枚银针都依旧雪亮如新;她飞快从盘子中夹起一块鸭肉,浸入酒中,待第三枚银针针起,那乌幽的绿光,让在场人再也发不出声音。
    “这个毒,单吃香酥鸭,或者只喝这个酒,都不会发作。然而两相混合,就会产生毒性,至于会不会送命,只能请专业人士来查验了。”
    溪草放下银针,直视着吴玉烟。
    “今天喝这种酒水的,在座的只有大姐、吴小姐和我,也就是中毒之人,一开始只锁定了我们三人。”
    溪草顿了一顿。
    “对了,忘了向大家介绍。我身边这位,就是从漠城而来的宫廷御医郑大夫,邵院长家的公子,便得她亲手医治。”
    此话一出,在场人神色各异,有几个还深深地看了郑金花一眼。
    最近的淮城,除了沈督军父子的桃色绯闻,便是那位把邵谦生起死回生治好的神医。淮城中西医都束手无策的病患,经她手数日就能去风雪楼喝花酒。可想而知其的能耐。
    想刚刚,他们还对溪草的“排场”心生不悦,现下得知这位不起眼的仆妇居然就是传说中的神医,不由肃然起敬,各自的质疑也消散干净。
    联系溪草有孕不能饮酒,沈洛晴也不擅杜康,吴玉烟在上桌时就表示自己酒量浅,如此,三个人喝的是同一种不含酒精的西洋果酿。
    众人目光更沉,连一开始为她说话的向氏兄弟也不吭声了。
    大抵意识到什么,吴玉烟哆嗦着嘴唇,慌乱地看向父亲吴定邦。
    “爸爸,我们赶紧报警,到底是什么人要害我们……”
    溪草乌眸幽湛,似笑非笑地看向吴玉烟。
    “吴小姐不仅没有喝酒,好像连香酥鸭都没有碰吧,这样惊慌,有些奇怪了。”
    分明脸上还带着笑,可那双眼却凌厉似剑,让吴玉烟面上的慌张神色霎时僵在脸上。而众人经她提醒,也纷纷回味饭间的细节。
    沈洛晴饮了果酿,正要吃鸭肉被溪草制止;溪草则是从始至终都有人试菜,在场人有目共睹……
    “少夫人,你话里话外都在针对小女,不知她哪里得罪了你?况且,若再这样耽误,只怕主谋就要跑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吴定邦明显底气不足。
    溪草摇了摇头,淡定地宛若掌局的高手,被她将将望着,所有的丑恶都无处循形。
    “你这是要帮俞鸿铭报仇吧?”
    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让沈洛晴脑中轰然。她目光发紧,转头盯向身畔人;而沈督军和沈慕贞亦是难掩震惊。
    俞鸿铭在淮城有人了,这件事二人是知道了,只是想不到竟会以这样奇特的方式揭露真相。
    “什么俞鸿铭,我,我根本不认识他!”
    纵是已经额沁密汗,吴玉烟依旧矢口否认。
    和俞鸿铭热恋时,他对她知无不言,是以关于沈洛晴的喜好,她几乎都知道。
    吴玉烟嫉妒并憎恨这个用权利夺去爱人自由的女人,为了帮助俞鸿铭重获自由,迫切想知晓她的一切,甚至可以说到了变态的地步。
    她知道沈洛晴不吃辣,知道沈洛晴不喜欢饮酒,而下毒的毒药是日本最新研发的产品,她费尽力气弄来的。
    原以为天衣无缝,神不知鬼不觉杀人于无形,没想到竟会败在这个土方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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