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洛白的话,让胡炎钊陷入了沉思。
    面子和江山,孰轻孰重,胡炎钊还是分得清的,他咂着虎须沉吟半晌,终于点了头。
    “谢司令年轻有为,一腔报国情怀,胡某佩服,你说得不错,国难当头,大家自当同仇敌忾!”
    他这次不再称呼眼前的年轻人为谢少,给予了对方足够的敬重。
    胡炎钊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女儿,哼道。
    “凭你这逆女的所作所为,很应该赶出家门,免得污了老子的名声,只不过现在国家需要你,你那些罪过就先按下不表,你给我到战场上去赎罪吧!”
    不管胡炎钊出于什么心态,父女之间,总算是达成了暂时的和解。
    胡金瑜于是对父亲磕了个头,起身亲自将谢洛白送出帅府。
    “谢司令不计前嫌,临危拉了我一把,这个人情,我胡金瑜承下了,你这个义兄,我也认。”
    谢洛白笑道。
    “如义妹这般的巾帼英雄,古来罕见,咱们能化敌为友,引为知己,我亦欣然……”
    他清润的眸突然幽暗下来,感叹道。
    “其实泱泱华夏,千万男儿,却把你一个女人推到前线,但凡是个男人,都该感到惭愧,只可惜雍州地处南方,我能提供的兵力有限,远水解不了近渴,给你的支持,多是些物资援助。”
    胡金瑜的想法并不乐观。
    “我们胡家并没有实际归顺淮城,楼奉彰只想稳固他的总统地位,很大可能就是隔岸观火,赢了,他发表一篇冠冕堂皇的表彰稿,就跟着沾光,输了,他发声谴责,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出兵援助,我看很难。”
    谢洛白冷笑了一下。
    “你对楼奉彰倒是理解得很透彻,不过天底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这位大总统想做投机分子,没那么容易,这事你别管了,我会处理。”
    谢洛白是很有手段的,他既然敢打保票,胡金瑜也就放了心,对他抱了抱拳。
    “义兄这番话,我信,胡金瑜就算以身殉国,也在所不辞。”
    她原以为谢洛白其人野心勃勃,志在并吞各派系军阀,坐拥华夏。可随着这段日子深入交谈。她发现自己看错了谢洛白。
    他忧山河破碎,志在家国复兴,强权是手段,却不是目的。
    这一刻,胡金瑜才彻底放下心防,把谢洛白看作可以交付后背的战友,她已打定主意,要把自己唯一的牵念托付给他。
    “我别无所求,只想求义兄替我照顾阿萱……”
    冬春转换之际,天气渐暖,金色的夕阳越过洋房的围墙,从枯树枝头一路泻下,铺满鹅卵石小道。
    一对高挑的军装男女匆匆从车上下来,踏过花园,阔步走上台阶。
    客厅里壁炉烧得火旺,空气暖洋洋的,姜萱再一次看向墙上的西洋钟,握紧杯柄,热茶的雾气,氤氲了她的愁容。
    谢洛白前脚刚到奉川,溪草立马就命小四将姜萱接到小洋楼,等着胡金瑜过来。
    胡金瑜在胡家久久没有消息传回来,姜萱便一直坐立不安,溪草一面劝慰,一面煮了蜂蜜奶茶给她安神。
    “阿萱!”
    客厅门被推开,一只长靴跨进来。
    姜萱猛然抬脸,见胡金瑜披风猎猎,阔步朝她走来,黯然的神采一瞬便飞扬起来,她放下茶杯,跳起来快步冲向她的爱人。
    胡金瑜展开双臂,紧紧将她揽入怀中,闻到姜萱发丝的茉莉头油香气,她满足地喟叹,辗转吻着她的发丝,姜萱突然就哭了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胡金瑜揪心不已,扯下白手套,替她拭泪。
    “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你别哭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她笑容和煦,声音柔得能化水,像哄小孩子一样轻拍姜萱的背脊,姜萱便又笑了,眼中尚泛着泪花。
    溪草起身,也跟着弯起嘴角,她似乎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温柔的胡金瑜,颇觉有趣。
    她突然觉得胡金瑜和谢洛白有点像,在庆园春初见的谢洛白,凶狠得如同地狱里的黑白无常,谁能想到他偶尔会变成一头撒娇的大豹子?
    爱情果然能化百炼钢为绕指柔。
    她暗中扯了扯有点僵硬的谢洛白,示意他把最后的时间留给这对即将分别的情人。
    两人悄然出屋,谢洛白紧绷的面容这才自在了几分。
    胡金瑜和姜萱的爱情,他虽然表示尊重,但看见两个女人卿卿我我,他作为一个正常男人,还是有点难以接受。
    “想我没有?我是可想你想得不得了。”
    走到后院拱廊没人的地方,谢洛白一旋身把溪草压在柱上,却及时用手掌托住她的腰部和后脑勺,身子也不敢紧贴她隆起的腹部,只有强势吻上来的唇,火烫又蛮横,宣泄着他的情思,灼得溪草心慌。
    许久,溪草才喘息着推开了他,犹豫了一下,低头抚着肚子小声道。
    “想,宝宝也很想你。”
    她的脸庞红如夏花,羞涩动情,谢洛白脑中有什么啪地一下断了,他扶着她的腰半蹲下来,撒娇一把亲吻她的手背、腹部,弄得她痒酥酥的,咯咯轻笑地推拒他。
    两人沉溺于甜蜜的纠缠,丝毫没有发觉,不远处,那道被谢洛白强行开凿出来的铁门后,一双冷冰冰凤目,正注视着他们,握紧的指节微微泛白。
    胡金瑜率军前往广埠的当天,谢洛白在报纸上代表谢氏、沈氏两系军阀发表了停止内战宣言,表示其麾下军队,愿意承认淮城政府的合法领导地位,愿意拥戴总统,一致对外,胡家随后响应,潘代英迫于西北的舆论,也于三天后公开表示支持。
    谢洛白紧接着抛出第二份声明,呼吁总统和各派系军阀,签署联合抗战协定,整合举国军力,支援东北。
    一时间,华夏上下,联合抗战的声浪顿起,响遍神州大地。
    楼奉彰望着总统府外高举横幅的游行学生,将手中报纸撕得粉碎。
    “谢洛白这个混账王八羔子!”
    展锦荣坐在沙发上,食指频频扣着膝盖。
    “楼兄,谢洛白是公认的桀骜不驯,谁都拿他没办法,但现在他为了对外,居然甘愿听从淮城调遣,连行政院那些委员都十分感动,别说国内民众了,就连海外华人,都发声支持他,这舆论……对我们很不利啊,如果淮城还没有表示,恐怕会出什么乱子。”
    楼奉彰怒道。
    “什么服从调遣,就凭谢洛白的野心,他会甘居人下?他这是在将我的军!逼我就范!”
    “如今形势不容乐观,楼兄打算怎么办?”
    楼奉彰在办公室里烦躁踱步,楼下的呼声几乎淹没他的思绪,他目光慢慢沉静下来。
    “民心所向,革命政府当然不能倒行逆施,谢洛白要拥戴我,那好,我倒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敢!”
    淮城的回应很快传达到奉川,楼奉彰表示愿意签署联合抗战协定,同时褒扬了谢洛白的爱国情怀,委任他为陆军一级上将,三军副司令,政府军训总监部总监,并请他即刻到淮城上任。
    “楼奉彰果然老谋深算,他表面上给你一堆头衔,其实不就是想把你拘在淮城?到时候蓉城和雍州都不敢轻举妄动。如果你不答应,必然显得用心不纯,大众难免质疑你没有合作的诚意,正中他的下怀!”
    听到消息时,溪草和谢洛白正在吃饭,她气得丢下筷子,谢洛白却淡定地切着牛排,不以为然地道。
    “怕什么,楼奉彰纵然想把我扣留在淮城,却也不敢把我怎么样,无非是暗地里使点阴招罢了,咱们这样一对人精,难道还怕那些手段?至于三军副司令,他敢给,我就敢当,他真以为淮城全是他楼家的天下?”
    说罢,他笑着摸摸溪草气得发红的小脸。
    “你要先回雍州待产,还是和我一道去淮城?”
    既然大家已经表示合作,就一定得维持表面的和谐,淮城的危险不在明面,暗地里却少不了尔虞我诈,虽非战场,却片刻也不能掉以轻心。
    溪草丢了一记眼刀给他,没好气地道。
    “明知故问。”
    谢洛白弯了眉眼,伸手将她的脖子揽过来,重重亲了一口,滑凉的舌尖顺势卷掉她唇上的一点奶油。
    这甜蜜的滋味,他分不清是奶油,还是她的唇。
    “好姑娘,但凡二爷活着,就不会让你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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