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奉川城里的时候,已经夜里十一点了,车子正要驶入花园洋房,溪草突然开口。
    “等一等!”
    谢洛白给小四使了个眼色,车子就在门口停了下来。
    溪草却又不说话了。
    隔壁梅凤官的临时公馆内,还亮着灯,梅凤官生活很是规律,这么晚还没睡,显然是在等她。
    虽然溪草从未想过离开谢洛白之后,就转而投向梅凤官的怀抱,可她始终欠他一个交待。
    就这样过了许久,还是谢洛白率先打破沉默。
    “溪草,你要是想回去,我绝不会逼你。”
    他嘴上说得大度,但溪草发现那俊脸上,明显罩了一层霜色。
    看来还是得顺毛捋,她心中叹息,柔声解释。
    “虽然你和胡金瑜的联姻已经无望了,可是在奉川,人人都以为我是楼元煊的女朋友,如果公然和你出双入对,实在有伤他的颜面,于你我的名声,也不好听,所以在奉川,这场戏还是得演下去的。”
    这意思,就是她还打算回到梅凤官家中,继续假扮楼元煊的女朋友。
    谢洛白理论上可以接受,但感情上不行,他信得过溪草,却信不过梅凤官。
    “你要回去,可以,但得给我个准话。”
    溪草愣了愣,半晌才明白他的意思。
    润沁的死,折磨的不止是溪草一个人,谢洛白表面上自负,其实对这段感情,也不免患得患失。
    他们这样,算是和解了吗?他谢洛白的未来,会一直有赫舍里润龄的陪伴和参与吗?他不确定她是否原谅了自己。
    在这样不确定的情况下,让她一直呆在情敌的身边,实在太危险了。
    溪草突然双手捧住谢洛白的脸,将自己樱颗般红艳嘴唇送了上去,前头驾驶座的小四连忙瞥开脸望向窗外。
    在谢洛白的记忆里,溪草很少主动吻他,欣喜控制不住地疯狂滋长开来,在他准备闭眼好好品尝这份惊喜时,溪草却结束了这个短暂而甜蜜的吻。
    她推开他,狡黠地笑了一下,然后打开车门走了。
    看着她没入夜色的背影,谢洛白抚上自己的嘴唇,摩挲着她残留下来的香气,笑了起来。
    她给了他一个最好的答案。
    从帅府回来之后,梅凤官便一言不发,他默默地给柿饼喂了鱼干和牛奶,又亲自给它洗澡、梳毛,似乎把不痛快收藏得很好,可是展若男知道他此刻心情极差。
    展若男将溪草被绑架的事告诉了他,梅凤官就猜到了,在他被困住的这几天,谢洛白已经趁机赢回了溪草。
    这次,他又输了。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谢洛白当着他的面将溪草夺走。
    虽然绝望,可他依旧在等待她回来,展若男就在旁边陪着他。
    一直到深夜,那双凤眸中的璀璨,似乎被人收走了,黯然无光。
    展若男的心,便也跟着痛,她忍不住劝他。
    “元煊,我看得出来,溪草心里其实很想原谅谢洛白,她始终是爱他的,现在甚至还有了骨肉牵绊,即便强行把他们分开,她也会一辈子惦念他,你一味地强调润沁的死,只会让她痛苦,增加她的负罪感,并不能让她爱你。”
    梅凤官抚着猫儿的手指一顿,不由微微收紧,睡熟的柿饼被弄痛,喵地一声跳起来,迅速逃离了梅凤官的膝头。
    梅凤官微怔,却见隔壁的灯光亮了起来,他咻地站起来,眉眼中露出紧张之色。
    佣人打开门,溪草慢慢走了进来,她裹着狐狸围脖,半张脸都蒙在毛领中。
    “你回来了?饿不饿?我叫人给你煮些宵夜。”
    面对梅凤官满脸的惊喜,溪草心中却只有愧疚不安。
    “不用麻烦了,我在外头吃过了,凤哥,你被困帅府多日,该多休息才是。”
    说毕,她不去看梅凤官的神色,径直越过他,走向自己的房间,梅凤官却在身后叫住了她,他的声音有几分颤抖。
    “溪草,去淮城的约定,还做数的,对不对?”
    溪草不敢回头,她怕看见梅凤官失望的脸孔,半晌,她咬牙道。
    “我有了别的打算,若你和展小姐有急事,不如先回去吧!”
    说毕,溪草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锁上了门。
    梅凤官浑身的力道在此刻卸下,他身子晃了晃,坐倒在沙发中,面容一片灰败。
    展若男立在沉闷的空气中,心酸地看着他。
    自火车站被迫合作开始,展若男改变了主意,她意识到,即便沈溪草死了,梅凤官心灰意冷,顺应长辈的意愿娶了她,他也不会爱她。
    展若男追求的,从来不是没有爱情的冷漠婚姻。
    所以沈溪草不该是她的敌人,展若男已经不恨她了,甚至还开始欣赏对方的聪明通透,可是这一刻,她又变得有几分恨她。
    沈溪草实在太残忍了,给元煊希望,又让他再次陷入绝望,让他的心倍受折磨不得解脱。
    展若男上前几步,下意识想要抱住那落寞的修长身躯,给他安慰,却在他投来警告的一瞥后,不得不委屈地收住双臂,改为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
    “元煊,你放心,这次我不会逼你离开,你想等她,我就陪你等。”
    溪草是被吵醒的,后院一片敲砖凿墙的施工声,夹杂着大声争辩,让她实在无法继续睡下去。
    她披衣而起,前去一探究竟,却不由目瞪口呆。
    两座洋房共用的那堵围墙,居然被生生挖塌了一角,小四正指挥几个兵运走碎砖渣土。
    展若男气得脸红脖子粗。
    “光天化日,你们就公然推别人家的围墙,难道他谢洛白眼里,竟然一点王法都没有吗?”
    小四好脾气地陪着笑。
    “展小姐,这墙在中间,是公共财产,怎么算你们家的,对不对?我们二爷说了,大家都是朋友,开道小门,以后常来常往,彼此也方便嘛。”
    谢洛白明面上要顾及大家的脸面,但暗地里还可以想别的办法。
    开道小门,是为了方便见谁,彼此都心照不宣。
    “既然要来往,就走正门进,偷鸡摸狗的行径,亏他做得出来!”
    展若男很是气愤,溪草当然也不赞同这种强横的做法,但如果不同意,只怕谢洛白又要闹出别的幺蛾子,总之他是不会放任自己和梅凤官呆在一个屋檐下,而他的手又伸不进来的。
    很快,佣人就把梅凤官请来了,展若男和他告状。
    “元煊,你看这都什么事,我马上就雇几个人来,他们一边挖,我就一边填,看到底谁更能耐!”
    梅凤官看了沉默的溪草一眼,摇摇头。
    “算了,若男,随他们去吧!”
    横竖隔在溪草心中的墙已经倒了,这座墙倒不倒,又有何区别呢?
    他并没有对溪草死心,可眼下,也想不出任何办法,挽回她早已不在他身上的心。
    公馆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中午三人一起吃了顿沉闷的午饭,溪草就躲进屋子里午睡,尽可能地不和梅凤官有过多独处的机会。
    起床后,她却不得不出来,因为胡金玥带着礼物来了。
    胡金璞一过继到大房,就跟着胡炎钊去营地巡视了,梅凤官获救后,二房当然得表示关心,又都是长辈,不好露面,就派了女儿前来探望。
    其实胡炎成夫妻有自己的考虑,胡金瑜囚禁楼元煊逼婚,不想弄巧成拙,这门婚事算是黄了,二房自然就动了心思。
    若能和总统攀上亲戚,二房就有了依仗,胡金璞将来继承了胡家,也能站稳脚跟。
    而胡金玥是三个庶女里面姿色最好的,虽然姨太太生的,不够格做楼元煊的妻子,但做个贵妾也好,这沈溪草离过婚,还和楼元煊貌合神离,将来两人即便结婚,夫妻感情也不见得好,胡金玥娘家显赫,将来未必不能越过沈溪草。
    打着这个算盘,胡炎成夫妻就把胡金玥遣过来了。
    胡金玥性子活泼,没一会就打开了话匣子。
    “我二哥在大房住着,夫人生怕他给大伯母害了,恨不得叫他随身带根银针,凡是入口的东西,都先验一验再吃,提心吊胆地都快疯魔了,这下好了,二哥去了营地,就不用担心了。”
    展若男奇怪。
    “去了营地,那就是你大姐的地盘,不是更该担心么?”
    胡金玥才十五岁,天真单纯,咬着点心顺口就道。
    “不会,我爹打过招呼了,有的是人照应二哥,没什么好怕的。”
    这么一句话,却叫溪草留了心。
    能照应胡金璞周全的,必然不是小角色,胡家二房经商为主,根本不涉军务,胡炎成哪里有本事去打招呼?
    只有一种可能,胡炎钊麾下的某些将领们,正迫不及待除掉胡金瑜,将来等胡炎钊一死,胡金璞继承了胡家,他在军中一无威望,二无军功,什么也不懂,绝对是立不起来的,还不是傀儡一个,甚至很容易就能取而代之。
    到时候,将领们为了争权,可能会让奉川陷入混乱,日本人又会不会趁虚而入呢?
    对于战局的预判,溪草不及谢洛白,所以她一心想着,要把这件事告诉谢洛白,让他再做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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