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凤官的话,让溪草微微一怔。
    自王府覆灭后,她这个没落格格,就成了没有根的浮萍,没有家,更没有归属感,漂泊到哪里,又有什么区别。
    可是遇上谢洛白,她成为了另一个人,不知从何时起,她在雍州有了亲人、有了朋友,渐渐沉浸在谢洛白给她营造的假身份里,越来越入戏。
    若不是梅凤官提起,她差点忘了与他一同离开的约定。
    溪草掩下目中的失落,点点头。
    “不会的,离开之前,我会处理好一切。”
    这些疑虑,只纠缠了溪草一夜,可当第二日清晨,她踏进报社,看到社员们热血忙碌的身影时,很快就被抛至脑后了。
    溪草平时看报纸时,在各个专栏的社评,只要看到特别对胃口的文章,就会留意作者,因此她心中早已有了名单,在得到谢洛白的许可后,便一个个亲自登门拜访,花了半个月的时间,终于组建起了自己的团队。
    这些文人当中,许多都是天生反骨,文章言辞犀利,敢于针砭时弊。其中,有些是不听调遣,被原报社开除的时评人,有些是孤高冷傲,孤僻穷困的独行侠,但他们的共同点,便是都有一腔热血,满腹才华。
    而她之所以能够云集到这些人才,除了优渥的薪金,靠得更多是自由、平等和尊重,还有之前捐资戒毒院,赚来的好名声。
    文人尊重女性,更不敢小觑这个年轻的女孩子,他们听说过溪草的事迹,对她都很敬畏。
    溪草和主笔等人经过讨论,给报纸取名为《自由新报》,一周一刊,内容有国内大事,外埠新闻,还尝试开设了教育、实业、妇女等等专栏。见解独到,文笔辛辣犀利,脍炙人口,民众读之大呼过瘾。
    “社长!您猜猜看,我们这一期卖出去多少份!”
    主笔徐世坚神秘兮兮地道。
    这一期的《新报》,在溪草的授意下,主笔狄冷秋撰文揭露了《雍州日报》主编收受政府官员钱财,粉饰其强征民宅的丑闻,民众纷纷关注,讨伐的声音已经涌进市政府,让张达成着实头疼,只得声明会调查此事。
    溪草从他手中接过校对好的稿子,边看边抬头问。
    “一万?三万?”
    《自由新报》目前为止,总共出了三期,因为是新报纸,印刷量不多,但每期都在增长。
    徐世坚一双大眼,神采奕奕,脸上是掩饰不住的自得。
    “是六万!”
    雍州第一大报纸《雍州日报》,平时的销量在十万份左右,这个数字对于年轻的新报来说,已经算是成绩斐然了,确实出乎溪草意料。
    大家都欢呼起来,比较年长的社员黄立民却有点担心。
    “我们一次把市政府和雍州日报都得罪了,恐怕会吃闷棍,他们不会明着与你为难,却很擅长背后使阴招。”
    徐世坚当即拍他肩膀。
    “要来随他来!在座的各位,有几个没被打过闷棍?我们成立《自由新报》,就是永远不准备向恶势力妥协,何时怕过那些牛鬼蛇神?”
    正直的文人身上,有一股无所畏惧的天真,溪草不完全赞同,却很欣赏。
    “各位只要专心撰稿,至于别的事,无需劳神,我才疏学浅,做新闻时虽帮不了什么忙,但最擅长的,就是对付牛鬼蛇神。”
    溪草有华兴社和军方背景,这一点报社上下都很清楚,自是放心不少,众人便都笑了。
    溪草就笑道。
    “报纸大卖,我们该办个庆功宴!就在附近的潮州菜馆,我请各位!”
    这边厢溪草组织全社开庆功宴,那边厢陆承宗却将《自由新报》递到了陆太爷手上。
    “爸爸,这个涉事的经济科科长姚学恒,乃是张达成的小舅子,如今被新报揭发,迫于压力,也不得不将他革职,张达成已经把电话打到了我这里,话说得很难听,这梁子,可算结下了。”
    陆铮也表现得十分忧虑。
    “俗话说,民不与官斗,我们华兴社,虽有些势力,但到底不比持枪的军政府,云卿妹妹确实聪明,可这一次,却未免有些过了,这样下去,迟早要给华兴社惹上大麻烦。”
    陆太爷取下老花镜,眉头紧锁许久之后,吩咐属下。
    “去给老四打电话,就说我要见云卿,让她即刻过来!”
    溪草和报社同僚吃饭,听他们忘我地畅谈报国理想,深受感染,不觉回到陆公馆已是晚上八点,陆承宣已经找了她一天,他把陆太爷召见的事告诉了溪草,担忧地问。
    “你是不是闯祸了?”
    溪草早在审核报纸的时候,就料到有这一天,陆太爷虽有民族气节,痛恨洋人,痛恨鸦片,可是对内,依然是圆滑事故的黑帮龙头,他不会想得罪和华兴社有鱼水关系的市政府。
    可是张达成,对她赫舍里?润龄来说,却是仇人,一旦找到机会,她自然会给张家痛击绝不手软。
    她在去陆府的车上,就想好了应对的办法。
    “爷爷想想,云卿一个小女子,哪有这么大的胆子?这次的事,全是谢家表哥授意的,那个被革职查办的姚学恒,与西北军阀潘代英有勾结,他在这个位置上,对表哥非常不利,只得将他拉下马了。”
    陆太爷的一腔怒火,便如浇了冷水,无处发泄。
    人人都知道,报社是谢洛白送给溪草的,若说只是为博美人欢心,恐怕没那么简单,必然也是希望扶持舆论代言人。
    如果此事溪草是主谋,陆太爷自然可以责骂打压,但若是谢洛白,华兴社也无可奈何?
    毕竟比起张达成,陆太爷更不想得罪谢洛白。
    “你当初,就不该接受这个礼物!这样今后谢洛白无论做什么孽!岂不都有我们陆家一份了!”
    骂归骂,可事已至此,到底没有什么用,陆太爷心烦,摆手让溪草离去,径自琢磨着怎么平复张达成的怒气。
    成功蒙混过关,溪草也没多么喜悦,谢洛白虽然没有控制报社,但溪草却打着他的名号为所欲为,不知他回来,会不会找她算账?
    溪草心虚地想着。
    此事过去没几天,陆铮带给陆太爷一个好消息。
    “爷爷,张市长那边,我找到淮城司法厅厅长汪邑帮忙说了话,张达成不好不给面子,这件事,还算是圆满化解,没有伤了彼此的和气。”
    淮城的司法厅长,那是总统面前也说得上话的人,就算沈督军,也要给他两分薄面,别说张达成了。
    陆铮略过赵寅成的名字,谎称汪厅长是到雍州探望远房亲戚,经朋友搭桥认识上的,孙子结交上淮城高官,又化解了和市政府的矛盾,陆太爷很是高兴。
    “那自然是好,咱们算是欠了这位汪厅长一个人情!怎么也要做个东才是礼数!”
    听说汪邑是新派人士,陆太爷为了款待贵客,就命陆承宗包下六国饭店,专程请汪邑吃法国菜,陆承宗、陆铮作陪。
    饭桌上,汪邑平易近人,没什么官僚架子,彼此相谈甚欢。
    酒过三巡,汪邑把话头从实事转到了家事上,先夸赞了陆铮一番,终于切入正题。
    “陆太爷子息颇丰,儿孙个个都是英杰豪雄,连家中的千金,也是巾帼不让须眉!听说四少家的云卿小姐,就是个特立独行,很有本事的姑娘,汪某在雍州这几日,常听人提起她的事迹,心中很是欣赏!”
    陆太爷执高脚杯的手一顿,眉头微蹙。
    汪邑绝不会无缘无故提起云卿,他再怎么身居高位,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难道还会对云卿动了什么心思?
    没想到汪邑话锋一转。
    “汪某膝下只有一个独子文洁,今年二十有一,目前在文化厅任科长,再过不久,就要升任处长,仕途还算一帆风顺,汪某看云卿小姐,倒和犬子很是登对,想和陆太爷做个亲家,不知道陆太爷意下如何?”
    这倒是出乎陆太爷意料,如果是汪邑本人,那未免太老了些,但如果是汪文洁,那就另当别论。
    高官之家的独生子,年纪轻轻,又前途无量,绝不会辱没了他的孙女,相比陆承宣过往的污点,陆云卿绝对是高攀了。
    这倒是门绝佳的婚事,如果不是谢洛白有迎娶陆云卿的意图,陆太爷必然就要应承下来。
    想到谢洛白,陆太爷就很无奈,只得把心动压了下去,笑着用孙女年纪还小等说辞搪塞过去。
    饭毕,送走了汪邑,陆承宗劝说陆太爷。
    “爸爸,这么好的婚事,您为何不应呢?云卿那丫头胆子太大了,一直留她在华兴社,将来迟早要惹祸,不如早些出阁,有汪家这样高官之家做靠,对她来说也好!”
    四房能和大房抗衡,靠陆承宣是不顶事的,全是陆云卿在支撑,陆太爷很清楚,老大是想让云卿远嫁,好稳固大房的地位。
    何况,他还有别的顾虑。
    “谢洛白既然送了玛瑙双雁,就是要定下云卿的意思,若是我们视若无睹,再把云卿许给别人,以活阎王的脾气,只怕会带兵围了陆家,他又不是没做过这种事。”
    陆铮就道。
    “爷爷,听说谢洛白此次回蓉城,是因为谢大帅在野马岭吃了败站,被潘代英夺了地盘,他才赶回去督战,潘代英此次联合了东北军阀胡炎钊,两家打一家,胜负还很难说……”
    陆太爷眸光一闪,显然有点动摇,但他还是坚持。
    “那也还有沈家在,虽然谢信芳和沈督军离了婚,但谢洛白始终是沈家的儿子,他只要没死,咱们就不能轻举妄动!”
    陆太爷态度如此顽固,陆承宗显得很失望,倒是陆铮不以为意。
    “爸爸不用担心,老爷子现在已经看到,陆云卿根本只听谢洛白的话,若是真嫁过去,也不见得对华兴社有什么好处。只要我们在背后再推上一把,这事一定能成!”
    陆承宗沉吟,不太满意地道。
    “即便如此,嫁给司法厅长的儿子也太便宜了她,虽说汪公子克妻,但那种玄乎的说法,实在是不可靠,万一这死丫头命硬活了下来,我们倒成给她做嫁衣了。”
    陆铮似笑非笑。
    “爸爸,您该不会真以为汪文洁的四个太太,都是被克死的吧?”
    陆承宗目中闪过诧色。
    “难道……”
    陆铮眯起双眼,眸光冷冽如刀。
    “爸爸,放心吧,只要进了汪家的门,陆云卿必死无疑!”
    陆太爷和汪邑的饭局,溪草并不知晓。
    她实在忙得分身乏术,报社的工作才刚步上正轨,还需要她处处打点,还有陆太爷此前分配给四房管理的银庄和商号,也要时常盯着。
    晚上好不容易回到陆公馆,还没来得及坐下喝茶,玉兰又催她去接谢洛白的电话。
    “我打了三个电话,都说人不在,你是不是又去见了姓梅的?”
    活阎王的声音带着几分戾气,溪草不想激怒他,连忙赔笑。
    “你想多了,是报社开会,我这个社长自然要在的,对了,二爷还喜欢我的礼物吗?”
    谢洛白唇边这才泛起笑意。
    “算你这小东西还有点良心。”
    溪草听到电话里有轰隆隆的炮火声,不由有点担心,她听说此次是因为谢信周战场失利,谢洛白才不得已赶回蓉城。
    “二爷现在是在战地?那边战况如何?你……没有受伤吧?”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清朗的低笑。
    “不错,有点进步,知道关心自己的男人了。”
    溪草面色蹭地一红,怒气冲冲地要压下听筒,谢洛白仿佛有千里眼般,厉声命令。
    “不许挂!”
    面对认真起来的谢洛白,溪草始终还是怂,只得停下动作,不知是不是线路出了故障,电话里,谢洛白的声音竟然听上去很是温柔。
    “听着,我不在,没人护着你,自己万事小心,好好地等我着回来。”
    不知为何,溪草心脏微微一缩,眼眶竟有点湿热,挂断了电话,她从领口处提出一根红绳,红绳上除了那半只玉兔外,还钓着一枚玉佛。
    把这两样东西栓在一起,本是极为不妥当的,可是不知为何,谢洛白离开雍州上了战场,溪草竟鬼使神差的将抽屉里的玉佛取了出来,和梅凤官的玉兔一同戴在了脖子上。
    说到底,她还是希望他能平安归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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