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成斌颇为内疚:“这事要怪我,我被一千根金条耀花了眼……”
    听完周成斌叙述的经过,刘泽之说道:“老周,我怎么觉得事情的顺序不是你说的这样,而是万恒先暴露了,这一千根金条是影佐祯昭设下的陷阱。李薇……一个外围成员,居然能单枪匹马,顺利潜逃……”
    “你怀疑李薇有问题?”
    “当然不是,如果不是李薇,您,冯根生,还有赵光钧等人,都有可能掉入陷阱。董康等人也不会安全抵达浦江。”
    厘清了思路的周成斌又道:“只能是韩瑞天那里出了事,牵出了万恒,而万恒和冯根生联络是通过李薇。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怎么摘清周佛海,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刘泽之说道:“是啊,可该怎么办呐?老周,要不先吃饭?边吃边聊。”
    周成斌无可无不可的拿起筷子,食不知味的扒完大半碗饭,就停箸不食。刘泽之又斟了一杯茶,说道:“老冯……确实是错了,您准备把他怎么办?总不至于处决了他吧?一同从大连来的杨本华,已经不在了,还有老迟……”
    “那依你看,应该怎么办?”
    刘泽之陪笑道:“关几天,给个处分,命他戴罪立……”
    “不成!”周成斌断然拒绝:“撤职!开除军籍,命他返回重庆,建议局本部稽查处判决其入息烽集中营服刑。”
    刘泽之愣了一下,答道:“老冯性烈如火,又和徐逸轩不和,落入徐逸轩手中,哪还有他的活路?”
    周成斌不以为然:“你把徐逸轩这个上校稽查处长看成什么人了?”
    刘泽之心道:你是君子,可徐逸轩未必也是。他问道:“您准备派几个人押解冯根生回重庆?人少了,看的住吗?人多了,你我手头现在有人吗?”
    “你多虑了,冯根生是不会逃跑的。”
    刘泽之意味深长的的答道:“原来您也知道冯根生对军统的忠心……”
    “那又如何?息烽集中营里关押的犯人,大多都是违纪人员,并不是军统的叛将。”
    刘泽之接连碰了两个钉子,低头默然。
    周成斌叹了口气,说道:“周佛海位置太高,不是影佐祯昭有权利处置的,一定会首先调查,有了证据后再动手,或软禁,或毒杀……”
    刘泽之腾地站起身来,说道:“我去看看冯根生,现在不去,以后也许见不到了。”一边说着一边走出办公室。
    刘泽之拂袖而去,态度从未有过的恶劣,周成斌愕然。
    后院禁闭室,冯根生很意外:“刘副局长,您怎么来了?周局长还在生我的气?”
    刘泽之厉声训道:“这仅仅是生气的问题吗?你说你,干的是些什么事?毙了你都不冤!假传军令,你眼里还有没有军法?”
    冯根生辩解道:“是我的错,可我当时想着……”
    “你想?你知不知道你捅了多大的篓子?!范大可,你杵在门口干什么?我还能劫狱不成?”
    范大可明白刘泽之这是有话要和冯根生单独谈,忙带着两名卫兵离开。
    冯根生不解的问道:“什么篓子?我真的是为了周局长的安全,我看得出来韩瑞天……”
    刘泽之怒道:“你看出来什么?你听我说……”
    刘泽之原原本本的把周佛海和军统暗通款曲的前因后果告诉了冯根生,叹道:“周局长奉戴老板的命令布局接收,周佛海是最重要的合作伙伴,现在怎么办?前功尽弃!”
    周佛海的事知情(和谐)人除了远在重庆的戴笠、毛人凤、陈劲松,只有自己和周成斌,亡羊补牢,需要帮手,而冯根生戴罪立功,也需要机会。
    冯根生如梦初醒,自责不已:“我万没想到,您和周局长居然会和周佛海……唉,现在怎么办?我死一万次也不足赎其罪!”
    “哼!周局长一定要开除军籍,把你遣送回重庆,关进息烽集中营,我怎么劝都劝不住,你说说,该怎么办?”
    冯根生心乱如麻,语无伦次:“我……是该关起来,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关起来,不冤!可我……属下想……是啊,怎么办?该怎么办哪?”
    刘泽之教训道:“即使没有内幕,韩瑞天是在帮我们的忙,这你总看得出来吧?怎么可以滥杀无辜哪?你是土匪?还是特工?”
    冯根生无力的辩解道:“我是怕留有后患,危及到周局长……”
    “混账逻辑!如果有一天,你觉得我危及到大局,会不会也出手杀了我?”
    冯根生吓了一跳,赶紧解释:“这怎么可能?我再混蛋,也不敢对您……我是说韩瑞天怎么能和您相提并论?”
    刘泽之冷笑道:“那也是一条人命!人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你说:他有该杀的罪吗?”
    “没有,是属下错了。”
    “现在知道错了?晚了!你也觉得杀韩瑞天,有些说不过去,所以才冒用周局长的命令,对不对?在你心里,自持功高,想着杀错了,不过是一个可能连外围成员都算不上的人,周局长也不会把你怎么着,对不对?”
    刘泽之的诛心之论,冯根生一个字也答不上来,他悲从中来:“刘副局长,我想求您一件事:请让属下有机会赎罪。而后,我不能落入徐逸轩手里,受他的折辱,属下愿自裁谢罪!我答应过老迟,照顾他的母亲,可我没有机会了,请您……”
    冯根生悲从中来,呜呜哭了起来,这个已是而立之年的军统后起的新一代王牌杀手,这一刻,像个无助的孩子,在长官面前,放下了所有的掩饰。他不怕死,可不愿意死在自己人手里,这样的死法,太憋屈,太没有价值……
    刘泽之等了一会,见冯根生宣泄的差不多了,冷笑道:“哭什么哭?没出息!”
    冯根生抽泣着解释:“属下不是怕死……”
    刘泽之走前一步,把大半盒烟扔在桌上,低声说了几句。
    冯根生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见董康在门外探了探头,刘泽之烦躁的说道:“进来!偷偷摸摸的干什么?”
    董康端着一菜一饭,陪笑道:“那什么,快三点了,冯根生还没有吃饭……”
    刘泽之哼了一声,走出禁闭室。
    董康放下饭菜,追了出来:“刘副局长,属下有句话……”
    刘泽之驻足,答道:“什么事?”
    “也是我的错,没有想到冯根生居然敢伪造周局长的命令,唉,周局长的为人,怎么可能……属下是说能不能给冯根生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老冯他屡立战功……”
    刘泽之没好气的答道:“我做的了主吗?!行了,你少管闲事!我警告你:看好人犯,如有逃亡,你连进息烽集中营的福气都没有!”
    “老冯不会逃走的……是,属下明白!”
    刘泽之找到范大可,叮嘱了几句,范大可连连点头:“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办。”
    刘泽之走回办公室,对双眉深锁的、正在翻阅从集中营里营救出来的人员名单的周成斌,神色如常的说道:“对周佛海,日本人会有了证据后再动手,或软禁,或毒杀,那您觉得谁会负责调查?”
    周成斌愣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以为刘泽之想通了,同意了对冯根生的处理,安慰之余,也有几分惆怅,反问道:“你觉得哪?”
    “事关者大,应该由影佐祯昭负责,万里浪做他的助手。”
    “为什么不是倪新的76号?”
    “不仅仅是因为万里浪掌控的政保总部的主要职责是对汪伪政府内部的监控,我怀疑此次事件,倪新根本就没有参与,否则以他的谨慎,李薇未必会有机会逃离,军统也许会再遭重创。
    周成斌不以为然,答道:“你错了,我刚才问过董康,他说在现场狙杀韩瑞天的现场,见到了76号的人。”
    董康来汇报过?这么说董康给冯根生送饭,周成斌是默许的。刘泽之心里多了两分把握,说道:“我说的是倪新有可能没有参与,而不是76号没有参与。”
    “这一点并不重要,泽之,必须设法掩护周佛海过关,一年来留下的蛛丝马迹太多,何况事关者大,日本人的态度肯定是宁可信其有。”
    “万里浪本身就有问题,自是不敢多事。”
    “可他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韩瑞天曾被我和倪新用疲劳审讯的方式,逼迫他承认从来没有过做的事,成为‘金蝉计划’的替罪羊,丢官罢职,入狱坐牢。李士群死后,我身份暴露,周佛海指使他人保释了韩瑞天,可韩瑞天无法复职,只得去了一家公司混饭吃。他心怀不满是一定的,这种不满不仅仅是针对大日本帝国的,也是针对周佛海。上海分局侦知了这一情况,找到了他,威胁利诱之下,本就心怀不满的韩瑞天同意加入军统,军统一方面利用他安插万恒,更重要的是还想利用他栽赃周佛海,已经布下了种种‘线索’。谁料中途生变,不得已杀了韩瑞天,以求死无对证,继续计划——老周,这个说法,您觉得可以骗过冈村宁次和影佐祯昭吗?”
    周成斌思忖片刻,答道:“可以骗过冈村宁次,毕竟他不会亲自调查,至于影佐祯昭……我没把握。”
    “关键是看我们如何演这出戏。”
    “是的——”
    脸色煞白、一头大汗的董康惊慌失措的闯了进来:“周局长,冯根生自杀了!”
    “什么?!”周成斌大吃一惊,腾地起身,一边向外疾走一边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泽之佯装也很吃惊,跟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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