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根生安排好了一切,回到船舱,见刘泽之透过舷窗,对着漆黑的夜色发愣,汇报道:“我命武顺送姓贝的回去了,为了安全,我命令渔船起航离开这里,在前方一公里处停泊,留下了一个人在数百米外等待武顺返回。刘副局长——”
    刘泽之打断了他的话:“老冯,你刚才问我:‘您觉得姓贝的话靠得住吗’?我没有回答你。”
    “刘副局长,属下现在还想问,这句话、倪新的所作所为,都太奇怪了,他特意跑去,给姓贝的说这些干什么?他是一个职业特工,对了,你曾说过:此人心思缜密。怎么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而且他说的这些,属下怀疑不是特意留心,即使是76号的一局之长,也未必会知情。我觉得一定是个陷阱!姓贝的是帮凶,您就不该放他走。刘副局长,倪新会不会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您说我们会不会有危险?”
    刘泽之没有回答,点着了一根烟,烟雾中,四年前的一幕浮现在眼前:送贝医生上了开往长春的火车,回到宿舍已是晚上七点多钟了,倪新来找正在洗澡的自己,说道:“回来了,还没用晚餐吧?我让他们买了几个菜,到我宿舍来,一起吃点,老赵从意诚商贸公司来见主任,我留他吃饭。”
    饭桌上,自己心绪极差,扒了两口,就放下了饭碗,赵敬东问道:“怎么了?胃口这么差?那个姓贝的不是答应和皇军合作,已经上了火车吗?”
    自己坦然答道:“唉,细菌战,还是针对中国人的,虽说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可我怎么也拐不过来这个弯……”
    赵敬东吓了一跳,劝道:“泽之,慎言!万一传到李主任耳朵里,那还罢了,让日本人知道了,徒惹麻烦。”
    倪新叹道:“泽之,你说的没错,唉,我也想不通,日本,文明程度如此之高的民族怎么会出这样的下作伎俩?除了屠杀无辜平民外,能有什么效果?我担心适得其反,会激起中国人更大的反抗。”
    赵敬东奇道:“你们是怎么了?泽之一向口无遮拦,可老倪你不是这样的人哪?算了,别说了,别再像我一样,招来牢狱之灾。泽之,陪我喝一杯。”
    “别总提你那几个月的牢狱之灾,除了最初的日子,一个来月后,李主任就发了话,你在里面的日子,过得很滋润。”
    “那也是坐牢,再说你们两个如果因为非议日本人被抓,日子可就……”
    冯根生微微提高声音,叫了一句:“刘副局长——”
    刘泽之回过神来,悠悠开口:“我知道倪新恨我,因为我利用了李士群和他,还有很多人的感情。如果这是一个圈套,贝医生是帮凶,李奕露面,倪新有可能放长线钓大鱼,可我也露面了,你觉得倪新有可能放过我吗?”
    “不太可能,除非他想通过您调出周局长,可您都出面了,周局长同时出面的可能性并不大。我就是想不明白,如果不是一个圈套,倪新为什么智力突然变得如此低下?”
    刘泽之答道:“是我大意了,也许倪新想过我会去找贝医生,通过贝医生都找到我。”
    “不可能,李奕也是个老特工了,他事先调查过,没有危险,最起码李奕认为没有危险,才不会阻拦您亲自出面。而且您说得对,倪新要抓捕,早就该动手了。”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相比于抓捕我而言,倪新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别忘了倪新是76号的局长,有的时候,他就是孤家寡人。所以他不愿意派人,甚至是可能派不出人监控贝医生。”
    冯根生更糊涂了:“倪新是个铁杆汉奸,对他而言,又有什么事有比抓捕您更重要?孤家寡人?更不可能了,倪新在76号的威望还是很高的。何况——军令难违,76号都是现役军人。”
    “你这句话有两个错误,第一,倪新不是铁杆汉奸,他是有底线的;第二,如果倪新想做的事是日本人不允许的,那他就是孤家寡人。李学惠、谢威,又都不在了。”
    冯根生突然反应过来,脱口问道:“您是说倪新想到了您有可能去找贝医生,所以有意泄露了机密?这太匪夷所思了吧?”
    “倪新,也是一个中国人,他良知未泯,有何奇怪?也许我不会找到贝医生头上,但是倪新做了,对他自己的良心,就算有个交代了。”
    冯根生想了想反驳道:“恕属下直言:我不这么认为。您对倪新,总抱有幻想。”
    刘泽之不以为忤,答道:“我不想勉强你同意我的看法,可我想赌一把:赌倪新天良犹在。如果你不想参加行动,不妨直言。”
    冯根生正色道:“我是上海分局的一份子,而您,是我必须无条件服从的长官。我信不过倪新,可我相信您,属下愿追随您,九死不悔!”
    刘泽之感慨的拍了拍冯根生的肩膀:“谢谢你,老冯,我知道这很冒险,可我没有更好的办法。”
    七号晚上八点,武顺回来了,汇报道:“李组长接到您的电报,已经命人放了贝太太,他命我向你转告:一再回想,应该是没有人跟踪。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立即转移了。这是您要的东西。”
    刘泽之打开柳条箱,里面赫然是六枚炸弹!
    一旁侍立的冯根生说道:“这些炸弹是干什么用的?我们船上有炸弹,我来的时候带了六枚手雷,四个炸药包。我记得您离开浦江县的时候,随船也带的有。刘副局长,这些用得上吗?您说过:义乌也是中国人的国土。”
    不明就里的武顺奇道:“炸弹还有嫌多的?在义乌炸毁细菌弹,总比在浦江县炸毁,损失要小的多吧?刘副局长,属下请命执行爆炸任务。”炸毁细菌弹,也许会同归于尽,更可能染上不治之症,可自己是个军人,别无选择。
    刘泽之点拨道:“武顺,不惧牺牲,是对的,可也不能做无谓的牺牲。玉石俱灭是最下策,何况——”他略带玩味的笑道:“别忘了,还有人在浦江县等你。”
    武顺的脸腾地红了,局促不安的搓着手。冯根生侧脸偷笑。
    刘泽之又道:“说正事吧。这六枚炸弹,两年前,美国人援助了一批谍战物资,上海分局分到了四部便携式电台、四支笔式微型手枪、还有三台微型相机,一些毒药,再就是这六枚炸弹了。老冯,你应该知道啊。”
    “我知道,这六枚炸弹曾在我的联络点放过一年,我被76号抓捕前转移到了巩肃和那里,后来又交给了李奕。也不算是援助吧?不是您和周局长营救了美国人洛佩兹,换来的吗?只给了这么一点,美国佬够小气的。我曾仔细琢磨过这些炸弹的用法。”
    刘泽之想起曾配合自己,营救洛佩兹的龚振宗,心下黯然。
    武顺拿起附带的说明书,问道:“不算少了,局本部分配给上海分局的听说是最多的,其他外勤站点都有意见。刘副局长,这和普通的炸弹有区别吗?这么小的炸弹,携带很方便,但是威力不会太大吧?这上面全是洋字码,写的是什么?”
    刘泽之介绍道:“特制定向低音爆破专用弹,这种炸弹有效杀伤面积很小,不过三四十公分见方,这一面积内威力却并不小,爆炸的声音很小,用于清除定点目标。”
    武顺还是没明白,问道:“你准备用这个除掉谁?”
    刘泽之命令道:“日本人运来的细菌弹藏在地下,老冯,你再去一趟,仔细观察后划出示意图。武顺,你设法找到义乌地下管线的图纸。”
    冯根生答道:“您的意思是利用这六枚炸弹,挖掘一条通往细菌弹所在地的地道,破坏炸弹的撞针?”
    “是的,客隆饭庄十三号恢复营业,我估计敌人的第二批细菌弹很快就会运到,我们要立即着手。”
    四月八号晚上六点,开车去了金华的武顺先回来了,刘泽之说道:“怎么这么快?我还以为你要到明天了。”
    武顺面带几分掩饰不住的得色汇报道:“属下伪装成一家建筑公司的老板,拿了一份武义县警署的介绍信,去了金华市档案局,说是要在武义县建一栋别墅,大大方方要查询武义县的地下管线。因为我提前三个小时假称人在武义,打过电话,管理员不疑有他,让我进了资料室,公开拍照,后来我制造了一个小事故:裁纸刀割破了手,管理员出去找云南白药,我就打开标有义乌的那个文件柜,拍照,整个过程只用了三四分钟。属下这就去洗印,请您稍候。”
    一个小时后,冯根生也回来了:“刘副局长,这是周围详细的地形图。”
    这时,武顺走出后舱,说道:“刘副局长,洗印出来了,请您过目。”
    刘泽之拿起放大镜仔细审阅后,拿起一支红蓝铅笔一边标注一边说道:“只能分两段挖掘,你们看:从这里挖掘,五十米后,挖通,进入另外一段地下污水管线,然后向前走二百米,再挖一百五十米,就到了藏有细菌弹的地方。工程量不小啊,挖出的土怎么办?”
    冯根生答道:“我们可以找一辆三轮,装成凌晨时分运菜的,一辆不够就找两辆。”
    “可行。”刘泽之画了一个圈:“挖掘到这里后,就有可能惊动院子里的卫兵,老冯,我把目前跟着葛佳鹏的四个人调给你,你负责制造一场混乱。”
    冯根生认真琢磨后答道:“这一段需要挖掘的直线距离大概有二十米,您需要多长时间?”
    “不仅仅是挖掘,还有破坏撞针需要的时间,我估算最起码需要一个半小时。”
    “没问题,交给我吧。”
    刘泽之又道:“武顺,你们离开后,我紧急培训了船上的两名战士如何使用这种炸弹,由你我四个人负责地道的挖掘。”
    “是。何时开始行动?”
    “今天,两个小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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