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新转身向外走去,谢威上前一步,问道:“倪局长,立即抓捕是您的命令吗?我监听葛佳鹏和李老大的通话,他们提到周成斌和刘泽之,上海分局正副局长很可能就会露面。”
    倪新答道:“是我的命令。”转身问于思文和宋宁生:“谢副处长是医院行动的负责人,难道你们没有对他言明吗?”
    于思文低头看着地面没说话,宋宁生不得不硬着头皮答道:“这个……当时谢副处长正在监听,那什么,于队长就和我商议,于队长说……于队长——”
    被点了名的于思文只得开口:“谢副处长和葛佳鹏有旧,当然,我不是说他就一定会……我和宋组长都认为……”
    倪新沉下脸,正色训斥宋宁生:“谢副处长是我最信任的部下,是我命令他负责医院里的行动的,你胆敢不敬长官,擅自做主,我要处分你!”
    倪新很少疾言厉色,一旦动怒就会动真格的。宋宁生看了一眼于思文,向他求援。于思文默然。
    倪新又道:“谢副处长,陪我回76号,审讯葛佳鹏,交给别人我不放心。宋宁生,把你手头的工作移交给尤汉波,你给我滚到禁闭室里反省!”
    于思文一直没敢开口求情,目送倪新离去,决定回司令部向小野平一郎汇报。
    八点整,76号局长办公室内,倪新说道:“谢威,坐吧。威平,将军怎么说?”
    刘威平答道“将军说他马上过来。”
    “那就等将军来了再说。威平,准备夜宵。谢威,说说你的看法。”
    刘威平走后,房间里只剩下谢威和倪新。谢威说道:“是。局长,我把监听的录音带回来了,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提前动手。”
    倪新推心置腹的答道:“我有我的难处,76号亟需一次成功的行动向上峰交差……官场倾轧,我力不从心。再说,这些年,和军统上海分局打交道,我越来越没有信心。你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为了运输一批药品去长沙前线,周成斌居然敢把上海分局几乎所有的中层特工组长暴露在76号面前;刘泽之也曾和周成斌联手给我唱了一出‘谍中谍’,不仅得到了76号作诱饵的一批物资,还全身而退。”
    没想到一向淡定的倪新也有这样无奈的一面,且并不介意在他面前表露,谢威很感慨。倪新又道:“你和葛佳鹏是老相识,怎么审讯,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葛佳鹏是军统的老人了,少校军衔,身手不错,是个合格的行动特工,可这并不是他不同于常人的地方。倪局长,军统的叶君远,知道的人不多,您却一定很熟悉。”
    “是的,叶君远,李主任对他很了解,他曾落入过76号手中,可惜被刘泽之……葛佳鹏和他有关系?”
    “葛佳鹏在加入军统之前,就是叶君远的得意门生,戴笠闻叶君远之名,通过葛佳鹏网罗了叶君远。戴笠特意为叶君远成立了工作室,一边工作,一边经叶君远的手,为军统培训作伪人才。”
    倪新心中一动:没想到有此意外收获。“我听说过一些葛佳鹏作伪高手,唉。叶君远……葛佳鹏由他师傅几分的功力?”
    “葛佳鹏经常吹嘘他的作伪能力早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想言过其实了,不过除了叶君远,军统无人能望其项背。”
    “你对葛佳鹏还了解多少?”
    “此人生性诙谐,理路却很清晰。我和他以前曾共过事,后来他先被派遣到了上海分局,然后是我……”
    倪新说道:“审讯之前,我想派你想和葛佳鹏谈谈,你意下如何?”
    谢威面露惭色,随即答道:“长官有命,我自会遵命照办。不过您最想达到的目的是什么?”
    “李老大说一个叫王庚的跑了,我想上海分局很快就会得知葛佳鹏、陈铭被捕的消息,安排转移。所以逼供出葛佳鹏、陈铭知道的上海分局潜伏特工的下落,犹在其次。对此人,我有延揽之心。”
    “是,事不宜迟,属下这就去牢房。”
    谢威走后,倪新命钱明奇提审李老大,又叫来彭军医询问陈铭的伤势。听完汇报,倪新似有所动。这时,川崎哲也通报小野平一郎来了,倪新起身相迎。屏退众人,倪新详细汇报了抓捕葛佳鹏等人的经过。
    小野平一郎教训道:“倪新,这件事你做的大错特错!为了向上峰交差,就急于求成,市侩、目光短浅,这不像我心目中那个自信、沉稳、顾大局的你。”
    “是,我也一直在后悔。”
    “唉,已经做了,后悔有什么用?谢威劝降?走吧,去监听室听听。”
    元月五号晚上二十一点,谢威带着李学惠走进牢房,身后的大铁门缓缓关上,谢威有一刹那的失神,76号的牢房他很熟悉,曾经的他的身份是76号的要犯,世易时移,这一次他的身份已变为审讯人员,如果这一切是一场梦,该有多好……
    谢威命看守打开牢门,盘腿坐在砖台上,低头盘算着心事的葛佳鹏抬头一看,笑道:“我算着你也该来的,是奉倪新的命令来劝降的吧?”
    谢威直言不讳:“是的。这间牢房正是我当初待的那一间,不瞒你说: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有这么一天,我会屈服于酷刑之下,为日本人效力。”
    葛佳鹏冷笑着嘲讽:“这么说你天良尚在?我看着不像啊,你挺卖力气的,不像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人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倪局长待我不薄。”
    葛佳鹏嗤笑不语。
    “佳鹏,我们不欠军统的!周成斌又怎么样?为军统出生入死,毛人凤还是命我、艾高文秘密稽查他!”
    “谢威,我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戴笠、毛人凤,而是为了我们的国家。曾经的你不也是如此吗?记得在嘉陵江畔,我奉派去上海分局之前,你为我送行,你说过不担心我战死沙场,因为中日鏖战,那是军统特工宿命!你担心的是我落入敌手后,守不住气节!”
    内疚神明,谢威无语。葛佳鹏又道:“谢威,对军统的某些家规,我也颇有腹诽,为什么一着走错,就没有回头的机会?这不公平。可是我还是不能原谅你,因为你是在主动作恶!”
    “主动作恶?我没有!倪局长几次和我谈心,他说的也有道理;对中国而言,重庆政府走的路未必是正确的……”
    “那是你给自己找的台阶!谢威,你摸着良心说一句:你真的相信倪新的鬼话吗?”
    “我……我想……”
    李学惠重重的咳嗽了一声,谢威缓过神来,劝道:“佳鹏,闲话少叙,我不想让你重复一遍我走过的路,76号的酷刑……只要是血肉之躯,就不可能承受。”
    “那是你,不要推己及人。”
    眼见劝降无果,继续下去,反而会让谢威产生动摇,小野平一郎示意川崎哲也去找谢威。
    谢威来到监听室,说道:“属下无能,葛佳鹏冥顽不灵,劝说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倪新抢在小野平一郎前面说到:“你已尽力,回去休息吧。”
    “是,属下告退。”
    小野平一郎问道:“倪桑,下一步你准备怎么办?”
    “看来不动刑是不行了——什么事?”
    钱明奇进来说道:“将军、倪局长,李老大全招了,这是笔录。果然是军统利用他在黑市上购置药品,李老大供出了他常落脚的四五处地方。”
    小野平一郎命令道:“钱队长,派人搜查。倪桑,陈铭的情况怎么样?”
    “据彭军医报告:陈铭截肢后,康复状况很不好,伤口有恶化的趋势,所以上海分局才不能不冒险送他来上海就医。陈铭有伤在身,知道的不会比葛佳鹏更多。不过将军,属下认为葛佳鹏有一个弱点,可以利用。”
    “你的意思是陈铭就是葛佳鹏的弱点?”
    “是的。”
    小野平一郎翻阅李老大的口供后,递给倪新:“你也看看吧,和我们事先估计的差不多。”
    倪新看罢,暗暗叹了口气:军统支付定金用的是强劫的从东北运到上海的那批为数一千根的金条,唉,当初另外一批同样数量的金条被李士群命赵敬东、刘泽之劫走,自己私下调查,被张胜宇出卖后,小野平一郎逼着李士群赔出了两千根金条……这份口供印证了李士群确实只劫走了其中的一千根,可是还有什么用?
    “倪桑,想什么那?”
    “噢,将军,没什么。属下建议先给陈铭处理,总要让他身体稍有恢复,可以受刑,才能要挟葛佳鹏就范。”
    “说的不错,二次审讯就定到十个小时后,明天上午八点开始。”
    倪新又道:“将军,葛佳鹏向李老大购药失败,军统不会放弃,属下建议加强对药品黑市的监控。”
    “这是当然,我已经命令于思文的特工队放下其他工作,投入全部人力,监控药品黑市。”
    潜入上海后,刘泽之带着许松全、小孔在郊区一家冯根生命人新建的联络点落脚,葛佳鹏带着陈铭等人先去了常熟,后又去了济民医院。晚上十点整,负责联络的小孔一脸忧色的回来了:“刘副局长,我去了预定地点,见到了王庚,没想到出事了!葛组长被捕了!”
    什么?刘泽之大吃一惊!,他强自镇定的问道“别着急,慢慢说。王庚现在在哪里?”
    “按照您定的规矩我没告诉他这里的地址,让他和小史换了一家客栈等候命令。王庚说他们在病房里正和李老大商议价格,负责警戒的他发现外面有很多可疑的人,葛组长命他先行撤离。他乔装成病人离开的时候就发现病房被包围了。一个小时后,他乔装成护工回了济民医院,那里还有很多便衣蹲守,对了,王庚还说有一名他见过一面的李老大的徒弟,去找李老大,拘捕逃跑,被便衣一枪打成重伤。”
    “他还说了些什么?抓捕的是日伪那个机关?”
    “这是葛组长被捕前命小史跟踪的来的一个地址,王庚说葛组长命他一定要交给您,王庚还说找了几个也穿着医院护工制服的人打听,一个说是76号的,一个说是市警署的,还有一个说是76号和日军司令部联手干的。他怕再问下去引起怀疑,毕竟他并不是医院的真护工,就撤离了。刘副局长,怎么办哪?陈先生还有伤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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