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鹤子衣冠不整,巡警胡以正看着不雅,脱下外套,说道:“小姐,你先披上吧。你父亲是……”
    小野鹤子披上外套,惊魂稍定,答道:“我父亲是小野平一郎,皇军驻上海特种经济工作处少将处长,这是他的电话号码。”
    胡义正大吃一惊,日本人,还是个将军?他连连点头:“小姐放心,我扶您到前面的杂货店里坐一会,我这就去打电话。”
    片刻之后,胡义正匆匆忙忙跑了回来:“小姐,您父亲不在,他的秘书马上派人过来接您。我也通知我们警长了,他说马上和分局局长一起赶过来。”
    下午一点多钟,小野平一郎闻讯赶回了家中,他铁青着脸,顾不上搭理站在院中惴惴不安的高局长、胡义正等人,径直进了房间,秘书迎上前来说道:“将军,鹤子小姐的情况不太好,一直在发呆,抱着救了她的巡警的那件外套不撒手,更不肯说话,身上多处受伤,我叫了个女军医,也是咱们日本人……医生还在里面。”
    恰好女医生走出了鹤子的卧室,秘书识趣,说道:“您和医生谈谈吧,属下先出去待命。”
    那名女医生偷觑小野平一郎的脸色,说道:“鹤子小姐口腔、r房、脖颈、头皮等处有多处抓伤、擦伤、淤青,至于是否被强……”医生很难出口,字斟句酌的说道:“小姐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我没敢问……如果您觉得有必要,可以做妇科检查……”
    “住口!”
    医生吓了一跳,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小野平一郎强自平抑情绪,说道:“麻烦你为病人处理一下伤口,开一些需要的药品……除了治疗外伤的,还有镇定安眠的,辛苦了。”
    医生重回鹤子的卧室,秘书走了进来:“将军,权菅祜组长来了,市警署的高局长在院子里听候处置。那名救了小姐的巡警也在外面。”权菅祜父祖三代是小野家的家臣。
    小野平一郎命令道:“转告高局长:我给他三天的时间,缉拿罪犯。三天后,要么凶犯被抓进提篮桥,要么他进提篮桥。给那名巡警一笔赏钱,如果资格够,提拔他做个警长。让权菅祜在客厅里等我。”
    小野平一郎走进鹤子的卧室,医生恰好也处理好了伤口,他摆摆手命令道:“把处方交给我的秘书,你先回去吧,明天再来。”
    “是,请将军放心,属下一定守口如瓶。”
    医生走了,小野平一郎坐在女儿的床边,说道:“鹤子,你还好吗?出去为什么连个下女都不带?我不是责怪你,光天化日之下……我已经命令他们缉拿凶手,你能说说那两个人的情况吗?”有些话做父亲的实在是问不出口。
    鹤子目光呆滞,一言不发。出身华族,虽然还有两个弟弟,家教也很严,父母对这个独女也是宠纵溺爱的,突然遭此打击,她整个人都懵了。
    “你不想说就算了,来,把这件衣服给我,你吃片药,好好睡一觉。”小野平一郎试着拽了一下女儿抱着的衣服,鹤子抱得更紧了,小野平一郎只好放弃,说道:“鹤子,你想要点什么?想怎么做,爸爸一定满足你,你说话啊……你这样,我很担心。”
    鹤子还是不开口,小野平一郎又道:“我把倪新叫回来,让他陪你,好不好?”
    鹤子抬头看了一眼,似在自言自语:“倪新……他去了哪里?他还要我吗?”
    慈父情怀,小野平一郎心如刀割,难道爱女真的……他耐心劝慰道:“我这就叫他回来,什么要不要的?你别担心,凡事有我。来,把这件衣服给我,吃药睡觉,等你醒了,倪新就回来了,听话。”
    鹤子终于松手,小野平一郎亲自照料女儿睡下。
    二十八日下午一点半,小岛上,巡视车间仓库回来的刘泽之不停地瘙痒,倪新皱眉道:“别挠了,胳膊上都出血了,你是怎么回事?我看看——”刘泽之的胳膊上、后背、腰间全是一片一片的红疙瘩:“你自己知道吃海鲜过敏,却不知道节制,看看都成什么样子了,我怎么觉得越来越厉害了?”
    刘泽之很不爽:“别看了,你以为我想挠啊?痒的不行。我吃海鲜多了才过敏,这一次没吃多少,以前也没这么厉害。”
    “你就是为嘴伤身!以前是吃海鲜也吃别的东西,这一次你前几天天天吃海鲜,能不过敏吗?”
    刘泽之一边挠痒一边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破岛上,除了海鲜,就是萝卜白菜,算了我不和你说了,我再去冲个澡。”不知道能否达到返回上海的目的,但是他不能不设法一试。
    “洗澡管用吗?快两点了,一会山木君来了,让他再给你看看。”
    刘泽之不以为然:“昨天不是让他看过了吗?没有仪器,也不能验血,能看出点什么?过敏有各种各样的原因,我的体质不好,有的时候吹风、晒太阳也会引起过敏,不过这一次格外厉害。没办法,撑着吧。”
    “是挺严重的。”倪新又看了看刘泽之的胳膊和胸口,抬头看了一眼挂钟:“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码头接山木君吧。”
    码头上,山木龙三说道:“倪处长,借一步说话,刘秘书,你看着他们卸货。”
    刘泽之应道:“我知道了。”
    二人走到一块大礁石后头,山木龙三说道:“倪处长,刚才在途中我接到了权菅祜奉小野将军的命令发来的电报,说是和你直接联系不上,你听了可别着急。”
    “是啊,岛上的电台每天只联系两次,其他时间只能我们有急事主动和影佐将军联系。什么事?这么郑重其事?”
    山木龙三尽可能委婉的说道:“鹤子小姐遇到了劫匪,钱和首饰被抢走了,这倒没什么,关键是人……受了点刺激,小野将军说让你回去一趟,一会你随船走吧,你放心,我留在岛上,等你忙完了,或者来换我,或者影佐将军另有安排。对了,刘秘书的过敏怎么样了,昨天我回去问了问老彭,说是还真不能掉以轻心,让他和你一起回去,去医院看看……倪桑,你别担心,我的意思是鹤子也许没事,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不到万不得已,小野将军一定不会叫你回去,鹤子小姐温良贤淑,她也不想的……”
    倪新心乱如麻:“我明白,我不是个不通情理的迂夫子,那我回去一趟,辛苦你了……”
    山木龙三拍拍倪新的肩膀,不再说话。
    卸完货后,刘泽之和倪新随船返回,刘泽之问道:“老倪,怎么突然让咱们两个回去了?我是去看病,你怎么了?哎,为什么神不守舍?出什么事了?”
    倪新强颜一笑,答道:“我有点私事,你别问了,回去抓紧时间去医院检查,找出原因,多开点药,后天还要回来。”
    “神神秘秘的,那我就不问了,有事需要帮忙你说话。后天回去?明天还要去医院,想去看看徐小姐都没有时间,只能给她打个电话了,看她有没有时间陪我去医院。”倪新突然返回,一定是出了什么事,难道是周成斌有所行动?
    回到上海,倪新觐见李士群述职,李士群说道:“去看看鹤子……这件事,倪新,不要责人过甚……听说泽之病了?你不用急着回去,我已经命令浅野一键临时负责药品转运,山木龙三在岛上留守,三天后你和刘泽之再回去。”很多话李士群不好说出口。
    倪新答道:“谢谢主任体恤,请您放心,属下不是读死书的迂夫子,知道该怎么办。”
    晚上七点,来到小野平一郎的公馆,径直走进鹤子的卧室,一直似睡非睡的鹤子愣愣看着他,倪新坐在床边,说道:“怎么憔悴成这样?听给我开门的下女说你不吃不喝?也不和任何人说话,你也是二十三四岁的人了,马上就要嫁为人妇,还是这么任性,你这个样子,父亲心里有多难受,你想过没有?”
    鹤子垂头低泣,倪新又道:“伤到哪里了?我看看……”说到这里,倪新笑了一下:“有点不太方便,毕竟我没有娶你入门。关心则乱,你别介意,别哭了,听话。”
    “你还要我吗……有什么话要问我吗?”
    “傻丫头,你马上就要嫁给我了,我能不要你吗?再说我为什么不要你?难道你移情别恋了?问什么?有什么好问的,想说的时候,你自然会说,对不对?”
    鹤子依然抽泣不止,倪新平静的把话挑明:“鹤子,我是个男人,还是个中国男人,当然介意妻子的贞洁,即使你真的被……你是不情愿的,对不对?所以在我心目中,你还是纯洁天真的小妹妹。记得五年前,山中突发泥石流,机缘巧合我救了野外垂钓的将军,受伤后在小野家的乡间木屋里养伤,你一直照顾我,事事亲力亲为,半个月后,当我知道了将军的身份,怕被人非议高攀,不告而别,一个月后,你找到了我,在东京警官学校学生宿舍外面等了我一个下午,见到你的那一刻,你沐浴在夕阳里,周身泛着光晕……我就认定了你是我这一生唯一想娶回家的女人……”
    鹤子看着倪新,倪新的眼睛里有深不见底的柔情。她扑倒倪新怀中,放声痛哭,许久,断断续续的说道:“我没有……他们侮辱我,撕了我的衣服,但是我挣扎着跑出来了……”
    “不说这些了,这一点并不重要,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你,以后不会了。别哭了,起来梳洗一下,我还没有吃饭,你不是说一直在学家政吗?给我露一手,我考核一下合不合格。”
    鹤子点了点头,倪新又道:“我让下女进来服侍你梳洗,吩咐厨娘做饭,等你嫁给我了,要给我煮一辈子的饭,这一次就不劳你动手了。我等着你陪我吃饭,不要让我等太久,你们女人,化起妆来,能把人急死。我最没有耐心,等不及就出去吃花酒……”
    鹤子不轻不重的打了倪新两下,止住了哭泣。倪新轻吻她的前额,走出了卧室,交代了下女和厨娘,来到书房,说道:“爸爸,鹤子正在梳洗,您也还没吃饭吧?我让厨娘准备了。”
    二人初识,倪新一直称呼小野平一郎为前辈、先生,到了上海,人前人后,都用“将军”的官称,这一声“爸爸”还是第一次,倪新叫的很自然。
    小野平一郎心中一暖,随即又有几分怅然:做父亲的百般劝解,女儿置若罔闻,倪新来了,不到一个小时,女儿就答应梳洗、用餐。小野平一郎心中涌起一阵酸涩,掌珠出嫁,天下的父亲都是这样的感觉吧?面上却没有什么变化,淡淡的笑道:“女生外向,古人诚不余欺。好吧,我们一家人吃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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