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八日上午十一点,影佐祯昭对李士群说道:“迅雷不及掩耳,我们低估了郭烜的刚烈,尤其是他对信仰的执着。唉,军统戴笠、毛人凤的冷酷,虽然是同行,还是让人不寒而栗……也许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易地而处,我们也不会更好地处理方式。唉,说来说去,还是和郭烜没有缘分,说句心里话:作为圣约克公爵皇家军事学院的校友,大英帝国绅士的刚烈固执,视荣誉重于生命,郭烜是学到了,而我自愧不如啊。”
    李士群也叹了口气,答道:“戴笠和毛人凤的处理方式在我的预料之中,让我意外的是郭烜的视死如归,还有,就是周成斌的冷眼旁观。将军有所不知,他们二人不仅是好友,当初我和小野将军缉捕周成斌归案,是郭烜冒死救了他,此人之冷酷无情,让我叹为观止。”
    “我想周成斌之所以没有出手,一是因为段文涛死后,上海站没有了内线配合,如果营救,无异于举烛投火;二是正因为当年郭烜从你手里抢走了周成斌,吃过一次大亏的李桑和你的76号,怎么会重蹈覆辙?上海站不会再有可趁之机。”看侍立在旁的倪新欲言又止,影佐祯昭说道:“倪桑,是不是有话要说?说吧。”
    “是,将军分析得很对,不过属下认为周成斌之所以横下心来冷眼旁观,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军统上海站目前有重大行动。能让周成斌置手足情谊与不顾的,只能是大局,也就是他们所谓的民族大义。否则属下认为周成斌即使不动用上海站其他人的力量,他自己也会舍命相救。属下认为对周成斌而言,营救不成,兄弟携手共赴黄泉,也没有他眼睁睁看着郭烜赴死,遭到的打击大,”
    李士群点头道:“倪处长说的有道理,从毛人凤冒险来苏北也可以反证这一点。而且从安德森领事的反应、郭烜来沪治病英国人全力协助这两个方面来看,很大的可能和英国人有关。什么样的重大任务能让周成斌置郭烜与不顾?难道真的是想协助英国人转走在汇丰银行的黄金储备?还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大行动?”
    影佐祯昭思索道:“从目前的情况分析,也只有这种可能。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将近六吨的黄金,周成斌既不会腾云驾雾,也不会隐身遁形,他有什么办法能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把这批黄金运走?所以我想有点神经过敏了?军统会不会有其他的行动?”
    倪新提议道:“将军、李主任,能不能命令北极星打听一下?属下想既然是大行动,军统局本部不可能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影佐祯昭点头认可:“说的不错,顺便命令他打听一下郭烜死后军统的反应。”
    李士群说道:“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才抓捕了郭烜,我们要利用郭烜之死,把污水泼到军统头上。倪处长,你去交代刘泽之:向新闻界透露,投诚共建*****圈的郭烜,被军统派人暗杀,三天后我们将为之在万国公墓举办葬礼,请对此有兴趣的新闻界记者、郭烜在沪的生前友好出席。”
    倪新心中突然很不舒服:这么做等于表明了郭烜背叛了军统,死于简思尧之手,郭烜岂不是死不瞑目?一死百了,何必如此?他没敢说出自己的想法,答应了一句:“是,属下这就去办。”
    徐建雪这几日来六神无主,《申报》和其他媒体上有关郭烜的报道她当然也看到了,照片上的郭烜憔悴的她都不敢认了!这是怎么回事?郭烜来了上海这个消息看来不会是假的,为什么周成斌和刘泽之没有告诉她?是因为潜伏纪律不允许吗?郭烜真的落入76号手中了吗?这一点也许也是真的,但是徐建雪绝不相信郭烜会背叛信仰,甘心与76号沆瀣一气,做日本人的鹰犬!
    几天来刘泽之一直没有和自己联系,即使刘泽之来了,严格的纪律也无法主动开口追问。八月十九日清晨,去菜市场买菜的纪群回来了,脸色凝重,欲言又止。徐建雪问道:“纪姐,怎么了?是不是出事了?”
    这么大的事瞒是瞒不住的,纪群只得答道:“我有件事想告诉你,可以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冷静。”几日来徐建雪的心事,纪群如何不知?纪群和徐建雪在奉命潜伏之前,都是郭烜的部下,还曾参加过他们的婚礼。
    心神不定的徐建雪预感到了什么,脸色煞白,呆呆的看着纪群。纪群尽可能温和的说道:“我回来的时候,在门口的报箱里取了今天的《申报》,建雪,上面有一则消息……你自己看吧,我想也许是76号的诡计?毕竟八十六号那里没有传来任何消息……我的意思是……”
    徐建雪猛地一下抢过报纸,手忙脚乱的的胡乱翻着,纪群只能无奈的看着她,很快一则醒目的消息跳入眼帘:
    《讣告》
    原重庆政府军统局上校主任,现任南京国民政府特工总部少将专员郭讳烜先生,不幸与八月十八日魂归天国。
    军统匪类,猖獗如斯;手段卑劣,天人共愤;才高造嫉,古今皆同;天不假年,惜何如哉!泉下有知,伏惟尚飨!
    兹定于八月二十一日上午八时在万安公墓举行遗体告别及安葬仪式,敬请诸生前友好,前往为盼。恕报不周。
    特工总部总务处?治丧组敬告
    民国三十年八月十九日
    徐建雪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抖着,郭烜死了?他死了?被军统杀了?这么说他真的投靠了日本人,是周成斌奉命锄奸?还是刘泽之干的?不,不,不会的,他不会死的,他不会丢下我一个人,一句话不说就走……
    纪群赶紧劝慰道:“建雪,你怎么了?事情还没有搞清楚,你别这样,我扶你进去躺会……你同我说,这不可能是真的,76号,李士群一向诡计多端,你是知道的……建雪,你说句话,你和我说话,听到了没有?”
    按照纪律,纪群并不知道周成斌的行踪,无法和上海站取得联系,她只能打电话找刘泽之。
    接到电话,刘泽之答道:“肠炎?病的很严重吗?这个季节最容易得肠炎了,别着急,我这就开车过去,如果情况不好我陪她去医院。”纪群找他什么事,刘泽之心知肚明,该来的逃也逃不掉,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
    刘泽之对平川新野说道:“我出去一趟,主任要是找我,你替我搪塞一下,就说我办理后天葬礼上需要的东西去了。”
    平川新野从刘泽之接电话时的对话中已经大致听明白了,答道:“你快去吧,这有我那。对了,倪处长不是建议为了效果逼真,后天请一些市民,特别是女的,咱们76号女的太少,过来参加葬礼吗?顺便和徐小姐说一声,看她能不能过来捧个场。”
    “那要看她病情怎么样了。你别担心,我已经和市防疫局的张局长打过招呼了,他答应组织十多名女职工,由咱们安排。”
    来到徐建雪的联络站,刘泽之看了一眼关着的卧室的门,对纪群说道:“纪姐,她怎么样?是不是知道了郭烜的事?”
    纪群叹道:“原来你是知道的……唉,我也是多余说这一句,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不提前……算了,你这么做一定有难处。建雪的情况不太好,自从我告诉她这个消息,她一句话都没有说,整个人痴痴呆呆的……我明白她心里的苦,本来是有机会回重庆夫妻团聚的,没想到……换了谁,都难免愧疚、追悔……虽然未必管用,你还是劝劝她吧,我想……建雪目前的状态,不适宜继续工作。”
    刘泽之很为难,瓜田李下,又是处在如此尴尬的时期,他实在是不好排闼而入,登堂入室。看出了刘泽之的犹豫,纪群说道:“我陪你进去吧。”
    二人走进卧室,徐建雪抱着一个枕头呆呆的坐在床边,刘泽之硬着头皮开口:“建雪,我……想说一声对不起,我知道这三个字的分量太轻……其实……我是说……建雪,你相信我,痛不欲生的不是你一个,建雪……”
    徐建雪抬头看着刘泽之,眼前的这个人如此的陌生,她几乎不敢肯定自己真的认识这个人吗?
    刘泽之被她看的很不自在,强自镇定,又道:“建雪,我本来是想过几天再告诉你的……我的意思是……”
    徐建雪凄然一笑,开口说道:“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刘泽之松了一口气,只要能开口说话,就好。“你问吧。”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郭烜来了上海?他为什么来上海?”
    刘泽之答道:“是的,76号派遣倪新和赵敬东潜入重庆炸毁康慈制药厂,当时我沉溺于刘无之死的悲伤中不能自拔,没有察觉。六月二十八日,郭烜在爆炸中头部受伤,重庆条件有限,局本部征求过周站长的意见,最初老周回绝了。后来我发现76号设计诱捕郭烜来上海治病,是我提议将计就计。周站长决定按照纪律不告诉你这个消息,我也认可了他的做法。”无尽的愧疚让刘泽之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
    “郭烜是不是死了?他是怎么死的?”
    “是的,昨天上午……我亲眼看见的……是服毒,死前没有受刑……”刘泽之实在是说不出军统局本部派人灭口这样的话,他不愿意再次伤害这个女人。
    “他是不是背叛了国家,投靠了日本人?”
    刘泽之斩钉截铁的答道:“没有,绝对没有!郭烜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他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国家,对不起军统的事!”
    “那为什么76号要出面给他办丧事?你知不知道这样会让他死后也蒙受汉奸的骂名?你告诉我是不是军统派人杀了他?”
    “……”
    徐建雪冷冷的看着刘泽之:“我要你说一句实话:是不是军统派人杀了他?”
    “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刘泽之违心的答道:“李士群是我们的敌人,他说的话你也相信?76号之所以出面操办丧事,是想栽赃郭烜,打军统的脸。我答应你:只要我活着,一定会为郭烜正名,你相信我,好吗?”
    徐建雪终于潸然泪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流个不停……刘泽之安慰道:“临死前,郭烜对我说:国家蒙难,生死早已置之度多,所憾者倭寇未除,山河未复,死后原知万事空……他的意思很明白,是希望我们这些后死者加倍努力,赶走倭寇,告慰他的在天之灵。建雪,郭烜是军统的骄傲,也是你的骄傲,我想告诉你:失去手足兄弟的痛苦,丝毫不亚于你痛失所爱的人的滋味……你自己待一会,我先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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