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六日凌晨,似睡非睡的刘泽之被推门声惊醒,微一睁眼,天已大亮,赵敬东正在换衣服、洗漱,一看表,快六点了,抬头问道:“你不是跟踪那个英国佬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跟丢了?怎么又跑到我的房间里折腾?”
    “你盼我点好,跟丢?怎么可能?安德森住进大东亚旅社了,我派人看着那。我回来换身衣服还有点别的事。董局长给的公函放到哪里了?给我一张。主任已经起身了,你也别睡了。你的房间?这里除了李主任的房间,只有三间卧室,这间也没说是你专用,对吧?”
    刘泽之调侃道:“那些公函都在主任的房间里,你问主任要吧。我再睡会,主任又没有叫我,再说我又不想当76号行动队的队长,那么卖命干嘛?”话虽是这么说着,也起身着衣。
    赵敬东无奈的笑道:“臭小子,又损我。”说着,匆匆忙忙的走了。
    上午十一点多钟,赵敬东又从外面赶了回来,径直进了李士群的房间,汇报道:“李主任,安德森九点钟起身,去了江阴唯一的一家教堂,我和一名手下也冒充教友混了进去,好不容易耐着性子听完一名叫贝克的英国牧师冗长枯燥的布道传播福音,安德森领事和贝克牧师应该是旧相识,两人聊了半天,我不敢靠的太近,英语水平又太差,听那意思安德森好像是在打听去哪里怎么走,贝克牧师详细的告诉了他。谈话中似乎反复提到了temple,这个单词是寺庙的意思。”
    李士群放下手里的报纸,说道:“江阴的寺庙并不多,敬东,传令下去:明日上午六点各个行动组开始追踪毛人凤等人行踪的时候,把寺庙作为重点监控对象。你带人继续监视安德森——泽之,你来得正好,你懂英语,和赵队长一起去监视安德森领事。”
    刘泽之跟着赵敬东来到大东亚旅社,赵敬东包下了旅社一楼最外面的一间房,对刘泽之说道:“安德森已经回了房间,趁他去教堂的空隙,我派人安装了窃听设备。你懂英语,负责监听吧。”
    刘泽之嗤的一笑:“安德森一个人在房间里,他和谁说话?我监听什么?不过也好,趁这个机会偷个懒。哎,我说,我只负责监听,你派别人盯着安德森,如果他跑了我可不负责。”
    赵敬东自信满满:“算上你我,十个人看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外国老头,如果还让他跑了,咱们都自杀谢罪吧。”
    “去你的,你自己谢罪,我可不陪你死。安德森住那个房间?”一名部下用藤编的盘子端进来两盘包子。
    赵敬东答道:“安德森住在顶楼三零三房间,三零二也是咱们的人。唉,一晃快一点了,吃饭吧。”
    刘泽之看了一眼包子,摇头道:“没胃口,不想吃。”没想到安德森领事旁边的房间也让赵敬东包下来了,原来还想着冒险找个五分钟后左右的空挡,直接去找安德森领事,现在看来根本不可能。
    赵敬东一边吃包子一边说道:“泽之,上次听你说76号要设立江浙分局,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想知道?我偏不告诉你。让主任知道,又教训我。如果你真想知道,先告诉我你和倪新在重庆是怎么炸毁军统的那条生产线的?”
    赵敬东无奈的笑笑,说道:“我出去转转,检查一下几个监控点。”
    一个小时后,赵敬东又回到了房间,刘泽之起身说道:“你可回来了,替我盯会,如果安德森的房间有通话,你听不懂也没关系,录下来就行,我出去吃点饭,去去就来。”
    走出东亚大旅社,刘泽之找了一家高档淮扬菜馆,进去一看,果然有电话!随意点了两个菜,对跑堂的说道:“你们的电话能打上海的长途吗?我打个电话。”
    “对不起,先生,不能。”
    跑堂的话在意料之中,刘泽之不死心,又问道:“附近有可以拨打上海长途的电话吗?”
    “附近没有,那里有我也不知道,先生您再问问别人吧。”
    没有办法和上海葛佳鹏负责的联络站联系,只能冒险和安德森领事联系了。刘泽之说道:“那我打个本地的电话,菜最好快一点上,我还有事。”
    叫通了大东亚旅社的总机,刘泽之不敢直接转接安德森房间的电话,试探着对接线员说道:“大东亚旅行社吗?请接一零一房间。”
    “一零一房间?好的,先生,请您稍等。”
    接线员的电话听起来有些耳熟,好像是行动队一个姓郑的特工的声音。难道赵敬东已经派人替换了原来的接线员?赵敬东手里有江阴警署的空白公函,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刘泽之出了一身冷汗,幸好虽然事情紧急,却还保持着必须的谨慎,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赵敬东接起了电话:“喂,谁啊?”
    “老赵,是我,我忘带钱包了,菜都点好了,你派人赶紧把钱给我送过来,出了旅社的门,向西五十米,再向北,路东的苏州锦丰饭庄。”
    吃完饭,给刘泽之送钱的特工老钱,手里拎着了两个装有樟茶鸭、镇江肴肉的荷叶包,跟着刘泽之,两人一边闲聊一边走回大东亚旅社。拐弯处巧遇段文涛和平川新野,平川新野问道:“真巧,没想到碰上了你们,干什么去?”
    刘泽之笑道:“去买点吃的。也谈不上有多巧,江阴才有多大?六十来个小组,撞见了很正常。你们忙。”
    看着刘泽之的背影,段文涛奇道:“平川君,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大家都在执行任务,刘泽之怎么有闲工夫出来买东西?这里距离李主任在的周庄镇不近,他为什么没有跟在李主任身边?哎,平川君,刘泽之他们进了那家旅社,就是咱们刚才路过的那家,是叫大东亚旅社吧?”
    平川新野很不以为然:“去旅社就去呗,当然是李主任派他执行任务,至于买东西,也没有什么不正常吧?执行任务就不能买东西吗?人总要吃饭,对不对?一路上我们不是也进了好几个饭馆茶楼吗?段组长,你对刘泽之是不是有成见?这两天听你非议他不是第一次了。”
    段文涛答道:“我们进饭馆茶楼是为了观察,好确定下一步的行动。平川君,给你说句心里话:我并不是对刘泽之有成见,我是怀疑他,怀疑他就是军统潜伏在76号里的卧底。”
    “什么?”平川新野大吃一惊,李士群亲自交代他段文涛是卧底最大的嫌犯,所以派他贴身监控,最好能通过段文涛找到毛人凤的落脚点,如果不能,也要确定他的身份。段文涛怎么会怀疑刘泽之?是有凭有据的怀疑,还是想把水搅浑?他稳稳心神,说道:“不可能吧?刘泽之是李主任的秘书,是主任身边最亲近的人。”
    段文涛冷笑道:“平川君,你来的晚,有些事情并不知情。这个卧底在76号地位不低,周成斌初到上海就掉入了陷阱,是他掩护周成斌逃出了重围;又和周成斌里应外合,设计让小野将军严密监控的犹太人威廉史密斯人间蒸发;后来和郭烜勾结,成功营救周成斌;再后来陈劲松又跑了……你说这一桩桩一件件,一个普通的特工能办到吗?秘书?哼!这种人最容易泄密了。”
    平川新野是李士群的日籍秘书,听段文涛这么说,自是不悦,又不好翻脸质问,影响到任务的执行,只好装作没有听见。
    晚上六七点钟,刘泽之把下午买来的冷荤摆在房间的茶几上,对赵敬东说道:“老赵,你派人去买瓶酒,我陪你喝点。”
    赵敬东摆摆手,答道:“算了,喝什么酒?酒醉误事。哎,你看我干什么?”
    “没有酒,我吃什么都没味道——这话是谁说的?”刘泽之嘿嘿一笑:“怎么变了个人?变得我都不敢认了。我看您这官还得升,我要提前巴结好将来的长官……”
    “去你的,这不是在执行任务吗?万一出了事,怎么向李主任交代?”
    “杞人忧天!你没听主任说毛人凤七号才到江阴,今天是六号,不会有事的。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要我说,我陪你喝点,只要别喝多了就行,喝完了踏踏实实睡一觉,一睁眼就是七号了,别忘了周成斌可是军统的王派杀手,你还记不记得倪新和他狭路相逢,以四对二,一死两伤,人家可是毫发无伤,全身而退。唉,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哪?兄弟们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在一起喝酒。”
    赵敬东拍拍刘泽之的肩膀,劝慰道:“别想那么多,又不需要你冲在最前头。这一次攻守易型,敌在明我在暗,伏杀,是最有把握的,并不是和周成斌单打独斗。再说说是七号才到,别忘了一过十二点,就是七号了,我觉得最大的可能是毛人凤明日凌晨抵达,算起来也就几个小时了。哎,泽之,安德森如果有动静,我带人跟踪,给你留几个人,你在这里留守,不要离开房间。按照李主任的计划,我们不会抓捕,会放安德森离开,所以他十有八九还会回这里。”
    “知道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刘泽之权衡利弊,最终只能无奈的决定静观其变。不是没想过不惜暴露身份,突然出手杀掉赵敬东,通知安德森领事会见取消。而后赶赴周成斌告诉他的那家江阴的联络点——红帮裁缝铺,通知周成斌。
    不惜暴露身份,甚至搭上性命,不是因为毛人凤本人,而是为了军统,更是为了国家。一旦毛人凤落入日本人手中,对军统的打击将是致命的。两害相权取其轻,与他暴露身份相比,毛人凤被捕的危害更大。
    可是找到周成斌又能如何?李士群追踪毛人凤的落脚点,用的不仅仅是跟踪安德森领事这一招。更重要的是按照军统的惯例,为了安全,毛人凤应该已经切断了对外联系,目前任何人都找不到他,除非他主动和外界恢复联系,周成斌和毛人凤联系不上。
    安德森领事取消了回见,毛人凤还是会如期抵达江阴,六十个行动组全城监控,毛人凤一行人有多大的可能性逃过众多眼线的追踪?麻生贵由率领的七八百鬼子即将包围江阴城,毛人凤又如何能逃的出李士群布下得天罗地网?
    也就是说牺牲了自己,换来的仅仅是安德森领事的安全,这未免太得不偿失了。安德森领事是英国外交官,他私下和重庆政府联系,虽然会引发英日两国的交涉,但是决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与其现在出手,不如保存自己,到最后关头,看有没有机会,力挽狂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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