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六日清晨六点,换了一身中山装、戴着一顶礼帽的周成斌带着翟岩民来到旭日码头,货轮大力神号在这里停泊了快半个月了。田中胜荣安排了四名从南京借调来的便衣警察轮值,这几个人并不知道他们的警卫对象是谁。这个藏身地点除了他,只有李士群知道。
    周成斌上了客轮,没等值班的警察开口询问,主动递过去证件和一张便笺,说道:“奉田中处长的命令前来公干,这是我的证件,还有田中处长的亲笔公函。”
    证件本来就是真的,赵敬东入狱后,搬腾他的宿舍,刘泽之顺手留下的。便笺上的公章也是如假包换的76号的公章,只有田中胜荣的签名是刘泽之伪造的。这两名轮值的警察和田中胜荣并不相熟,也没有火眼金睛,当然看不出任何破绽。算是很负责任的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又递了回去。
    周成斌镇定的嘱咐道:“你们在这里守着,不准任何人打扰。”又对翟岩民说道:“你也在这里警戒。”
    船舱里,阮波又一次在凌晨醒来,再也无法入眠。他轻轻地替女儿盖好被子,坐在黑暗里发呆。天边露出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又来临了。突然,一个男人站在了他的面前,他心中一寒,凛冽的杀气笼罩了他。那个男人声音很低却不容拒绝:“跟我出来!”
    该来的终于来了!不知为什么,这一刻,阮波居然感觉到了一阵轻松。他贪婪地看了看熟睡中的女儿,放弃了抵抗。让他放弃抵抗的除了周成斌手中那支安装了消音器的点三八手枪外,还有无尽的追悔和纠结。最后一刻来临之前,求生的本能让他逃避、恐惧。这一刻真的来了,除了对女儿的愧疚和不舍,恐惧没有了,死亡对他来说是另一种解脱。他顺从地来到外间。
    “我是周成斌,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阮波苦笑道:“你终于来了,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对不起……虽然我知道这三个字现在说出来太滑稽可笑,但是请相信我,我是逼不得已……因为我是一个父亲。”
    “……如果有可能,你的女儿我会想办法照顾,把对这个孩子的伤害减少到最低程度。”
    阮波点了点头,说道:“谢谢。”
    周成斌递过来一粒红色胶囊:“高纯度氰化钾,十秒钟,没痛苦。”
    十几分钟后,周成斌走出船舱,对守在门口的警察说道:“辛苦了。田中处长特意交代此人很重要,一定要保护好他的安全。等任务完成后,田中处长自会为你们几个向南京市警署请功。”
    两名警察很高兴,觉得这个人比前两天来的那个也是76号的,要好的多,最起码知道别人的辛苦,不像那个人,除了必要的交代,连话都不多说一句。唉,要说这个差事,也算省心,就是看守一个带着孩子的男人,那个男人整日很少说话,基本不出船舱。就是太冷清了,如果真的捞个表彰,得点好处,就更好了。
    二十六日刚一上班,得到了消息的田中胜荣一下跌坐在办公桌前,怎么回事,阮波被毒杀?他愣了一会,硬着头皮去找李士群汇报:“李主任,有个重要情报需要向你汇报……”
    李士群摆手制止了他,沉着脸问道:“我已经得到消息了。田中君,阮波的行踪只有你和倪秘书知情,按照纪律,我要暂时扣押你们俩个人。来人——把田中处长和倪秘书关进禁闭室。”
    行动队长田成羙受命调查,半天后,就基本上搞清楚了来龙去脉:“李主任,今天清晨六点来钟,两个自称是76号的人拿着田中处长的亲笔公函去大力神号,说有事需要调查,由于倪秘书拿着田中君的公函刚去过没多久,并不知道阮波身份的警卫也没太在意,检查了这两个人的证件后就放行了。对了,那个证件居然是赵敬东的。公函上写着的名字也是赵敬东。来人在货轮上只停留了半个来小时,就离开了。八点多钟,阮波的女儿薇薇睡醒后发现父亲死在外面的房间里,孩子吓坏了,嚎啕大哭,这才惊动了警卫。这是那封公函,请您过目。那两名值班的警察属下已经暂时扣押了。”
    李士群拿起公函看了看,用纸是76号特制的公函用纸,上面写着:兹派遣我处赵敬东组长前往面见尔等负责安全警卫的特殊人员,请配合办理为盼。署名是田中胜荣,
    问道:“死因查清了吗?这封公函鉴定过了吗?赵敬东?他应该在北平吧?你核实一下他的行踪。”
    “核实过了,赵敬东的确是在北平。至于他的证件是如何到了凶手手里,只能等他回来再查问。初步尸检的结果也出来了,确认死于中毒,致命的毒品是一种高纯度的氰化钾。现场没有挣扎打斗过的痕迹。凶手也没有留下有价值的线索。这份公函也鉴定过了,上面的公章是真的,田中君的签名是伪造的。主任,属下命令那两个见过凶手的警察描述了凶手的相貌,并命令鉴证科画了两幅画像,您请看——”
    田成羙打开文件夹,两幅画像并排呈现在李士群面前:其中的一幅画像上的人是一张生面孔;另外一张画像却是李士群再熟悉不过的对手——周成斌!
    果然是他!一阵难言的疲惫袭来,噩梦又一次开始了……李士群揉了揉太阳穴,闭上双眼,半日没有开口。
    田成羙等了一会,只好又问道:“李主任,按照程序,需要马上讯问田中处长和倪秘书。您看是您亲自出面,还是由属下代劳?”
    李士群强打精神答道:“你先去给他们两个做个笔录,然后再来向我汇报。去吧,告诉刘泽之任何人都不要来打扰。”
    “是,属下告退,主任你休息一会吧。”
    田成羙走出李士群的办公室,刘泽之赶紧起身迎着他低声说道:“听说出大事了?那个叫阮波的死了。上午主任把倪新和田中处长关了禁闭……”
    田成羙想说一句:你这个四处打听消息的毛病还能不能改了?又怕话说的太直接,得罪了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无奈的一笑说道:“李主任很疲倦,要休息一会,嘱咐我转告你不准任何人打扰……”
    刘泽之点头应了一句:“我知道了。”还想说点什么,只听李士群在里间办公室叫了一句:“刘泽之,你进来。”
    刘泽之赶紧答应了一句,边走边说:“主任叫我,我先去了,一会再找你聊。”
    李士群问道:“我听倪新说他讯问阮波后,还要和你聊聊山木龙三妻子遇害的事,他和你都说些什么?”
    刘泽之答道:“倪新没找我啊,应该是还没有来得及吧?我说那,阮波被杀,田中君当然是第一嫌疑人,他负责看守警卫嘛,和倪新有什么关系?原来倪新去找过阮波,讯问他负责接手重新调查的凶杀案。唉,这个倒霉鬼,这一下子跳到黄河里都洗不清了。只有他和田中君知道阮波没有去日本的事,嫌疑面太小了。”
    李士群又问道:“这么说你真的认为阮波滞留上海没有去日本的实情,76号的知情人范围只有田中胜荣和倪新这两个人?”
    刘泽之犹豫了一下,陪笑道:“不敢欺瞒主任,其实属下之前就有所怀疑,但是和我不相干的事,我没敢打听,更没敢扩散。不过……属下想除了像我这样思维敏锐、观察力强的个别人之外,别人不可能知道吧?田中君的藏人地点、保密工作做的还是无懈可击的。我也只是怀疑人没走,但是绝对想不到阮波会藏在那个地方。”
    李士群打量着刘泽之,没有说话。刘泽之有点摸不着头脑,赶紧又接了一句:“这都是主任的栽培,毕竟在您身边,耳提面命,长进的比别的人要快的多。”
    想起倪新说过的一句话:稍微有点心机的都知道,最起码是有所怀疑,甚至包括刘泽之那样万事不上心的。看着刘泽之自信满满的样子,李士群真是哭笑不得:“刘泽之啊刘泽之,你的自我感觉之好,实在是让我惊讶。好了好了,我也懒得和你废话。赵敬东去年被关进提篮桥监狱后,他的宿舍是你带人腾空的吧?他的私人物品是怎么处理的?你去查查工作日志,特别是各种证件、配枪、文件,都是谁经手的,现在这些东西在哪里。给我一份报告。赵敬东原定何时从北平回来?”
    “五月一号,用不用属下发个电报催他提前回来?”
    “不急在一两天,让他按照原来的计划办吧。等他回来了,你带他来找我一趟。给影佐祯昭将军去个电话,就说我想见见他,看将军何时有空。”
    刘泽之领命而去。李士群思索着:倪新所言果然不差,就连刘泽之也看出了破绽。这么说76号里的知情人虽然不会很多,但是绝不仅仅是田中胜荣、倪新等有数的几个。那个神秘的卧底,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是几番交手,心思细腻、处事不惊,特别是心里素质之强大,不在周成斌之下。而田中胜荣却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徒有其表罢了。这个田中胜荣会不会真有问题?落入重庆军统手里,是那么容易跑出来的?挟持郭烜,郭烜是那么容易被挟持的?怀疑一切的李士群心底深处原有的一丝疑惑被渐渐放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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