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淳于越如何?”
    “嗯?”冷不丁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字,她愣了一下。好耳熟的名字,但我想不起他是谁了。
    “他是齐国的博士,后入秦为官,在民间颇有名声。”嬴政看向她,“我还以为他会史?书留名呢。”
    “大概留名了吧。应该是我没记住。”江宁尴尬地笑了笑,“既然陛下有人选,为何还要面露难色?难道选用此人有何不妥?”
    “是有些麻烦。此人一向提倡依古法治国,对?法家颇有微词,选他主?考恐有偏颇。”嬴政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提倡古法,那?就是支持分封制喽。她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终于想起来此人是当时极力抨击李斯等人的仆射。当时站在一旁围观的她还感叹这位老人家真是精神抖擞呢。
    “那?经过稷下论辩呢?”她问?嬴政,“他可有改观?”
    “不知。自从稷下论辩后,他便称病在家,并?回?绝了所有探望者。”嬴政按了按太阳穴,“这也是我不愿启用他的另一个原因。”
    “想来他应是有心结,需要疏通。”她喝了口茶,“或许,我该去见一见他。”
    “你很属意?他?”嬴政眉头微微抬起,似乎对?她选中淳于越而好奇。
    “算是吧。”她笑了一下,“因为我刚才想到了一件事情。若是想要显得科举公正,自然是各家弟子都能参与其中。但这种事靠我们说?总是达不到想要的效果?,但如果?我们启用一个非法家的、且强烈反对?过我们的人主?持科举,即便不说?天下人也会知道这次科举是公平的。”
    “更重要的是,天下人更能看到陛下的宽容和公正。”她看向嬴政,目光炯炯,脸上挂起狡猾的笑容,“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嬴政凝望她一会儿?后,说?道;“看来我要同你走一遭了。”
    江宁先是一愣而后笑了起来:“那?淳于越的病很快就能好了。”
    “希望如此吧。”
    “陛下放心,你一去肯定药到病除。”
    第二天一早,江宁和嬴政登门拜访。在其妻儿?的引领下,她见到卧病在床的淳于越。只见对?方身形消瘦,精神萎靡不振,与当初那?个据理?力争的老先生截然不同。
    嬴政免去了对?方的行礼问?安,又同对?方说?了几句客套话。
    淳于越:“劳陛下挂念。”
    嬴政:“仆射客气了。仆射是为国辛劳才卧病在床,朕自然念着?仆射。”
    “是啊。陛下和我还等着?仆射回?来主?持科举之?事呢。”江宁温和道。
    淳于越面露讶异:“陛下还愿意?用臣?”
    “仆射何出此言?”嬴政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仆射无错,陛下为何不愿用仆射呢?”
    “我只知效仿古之?圣贤,不知应时变通,险些误国误民。我这样的庸臣,还有何面目立于朝堂之?中呢?”
    “人无完人,仆射何必如此苛求自己?仆射乃有才之?人何必因此一蹶不振蹉跎余生?仆射如此才是误国误民啊。”嬴政又道,“仆射要快些好起来,朕还要对?仆射委以重任。”
    闻言淳于越顿时热泪盈眶,他深吸一口气,用袖子擦掉眼角的眼泪:“陛下放心,臣定当竭尽全力!”
    江宁看着?这副君臣相宜的模样浅笑,好了,一桩心事解决了。
    与此同时的廷尉府。
    “你是说?陛下去了淳于越的家中?”李斯抬眸看向侍从。
    侍从:“千真万确。小的亲眼看到陛下的车驾停在了淳于越的府邸。”
    李斯听完侍从的话后,抬了抬手让侍从先退下。留在书房中的长子蹙眉:“父亲,陛下突然前往淳于越的家中甚是可疑,我们可要——”
    “不,”李斯制止了儿?子,“眼下情况不明,你我要静观其变,切勿冲动。”
    “是。孩儿?知道了。”
    第145章
    晨光尚好, 闪着波光的溪水绕着宫室流过,水声潺潺,衬得清晨更加宁静。一家五口凑在一起用早膳, 虽然安静平凡, 但温馨的家庭氛围却慢慢地充盈室内。
    江宁放下汤匙,正欲说话, 目光便?被阴嫚手腕上的玛瑙珠串吸引了。玛瑙珠子颗颗饱满, 色泽艳丽, 一看就是上等品。
    “你在看什么?”嬴政注意到了她的神情。
    她抬了抬下颌,示意嬴政去看阴嫚手腕上的珠串,小声询问?:“你送的?”
    “不是。”
    “怪了, 是谁送的?”
    他们?两人?的窃窃私语引来了孩子们?的注意,阴嫚眨着眼睛:“阿父阿母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我也?要听?!”
    “自然是在跟你阿父讨论你的新首饰啊。”她抬眸看向阴嫚, 尾音拖得长长的, “不知道是谁出手如此阔绰——”
    “当然是子婴阿兄啦!阿兄对我可好了!我昨天说喜欢这个手串, 他就帮我赢下来这串手钏!”阴嫚一脸崇拜道, “阿母我跟你说, 子婴阿兄可厉害了,球杆一挥就赢了!”
    在阴嫚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讲述下,江宁在脑子里大致猜出了三个小家伙去打马球了,准确地说子婴去打马球, 扶苏和阴嫚这两个小的在下面加油。看阴嫚显摆的模样, 她想子婴应当是打马球的好手。
    “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打马球?”阴嫚双手托腮, 一脸向往, “想必会非常有趣吧!”
    扶苏:“只怕你没学几天, 就嫌累不学了。”
    “你才不学了呢!你等着我将?来一定学得比你好!”阴嫚掐着腰,抬起下巴。
    江宁见状无奈摇头, 这对兄妹凑到一起就斗嘴,活像两只谁也?不肯先低头的小鸡仔。她戳了戳身旁的嬴政:“你的女?儿?和儿?子又斗嘴了,你不劝劝架?”
    嬴政喝了一口汤后说道:“小孩子活泼一点挺好的。”
    “也?是。”作为?过来人?的她自然也?能明白小孩子的无忧无虑是多么?宝贵,她看向子婴笑道,“看来子婴的骑射又有进步了,想必今年夏苗又要精彩几分了。”
    “伯母过誉了。我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
    “不必过分自谦,蒙卿同我说你的骑射水平在同龄人?中已然是拔尖的了。”嬴政取下了自己的扳指,放在了子婴的手中,“今年夏苗当好好表现。”
    子婴一脸欣喜地接过扳指,认真保证:“伯父放心?,子婴一定不负伯父伯母的期望的!”
    江宁颔首夸子婴是个好孩子。
    “我呢?”阴嫚凑到了她身边,眼巴巴地望着她。
    她揉了揉阴嫚头笑道:“好好好,你和岁安也?是好孩子。”
    “阿母惯会糊弄我,好了,我们?要去读早课了。”阴嫚亲了她一口后,便?拉着两个兄长跑远了。
    江宁笑着摇了摇头:“这丫头。”
    嬴政的声音从身边传来:“今日我要同蒙毅等人?商讨百越部落的其他事情,怕是没法陪你午休了。”
    “看来我们?两个今天都有得忙了。”她托腮看向嬴政解释道,“我今日要去诸位大臣商量科举的事情,想来晚上才能见面了。”
    “注意休息。”
    “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便?去各忙各的了。
    江宁推开门,看到了已经坐好了的仆射淳于越,丞相王绾,以及廷尉李斯。她寒暄道:“辛苦各位走一遭了。”
    “都是为?了大秦,”王绾也?打起了官腔,“大夫请坐。”
    “客套话就不多说了,”江宁开门见山,“陛下命我四人?论出科举章程,撰写?成册以便?各郡县官员参考行事,时不待人?我们?便?进入正题吧。”
    三人?颔首,便?开始从头到尾梳理。
    首先,要敲定考试流程。江宁依照后世经验,以郡县为?单位,将?考试分为?四个阶段,分为?院、乡、会、殿四部分,在院线之间设立时间间隔,对人?员进行分流,以防朝中出现冗官现象。另外?,对于各个功名的相应优待也?做了明细。
    其次,就是考试的规矩。她认为?既然是靠学识选拔人?才,那么?过往的名声便?不能作为?评选标准,所以采用阅卷封名制。此外?严打徇私舞弊,以及冒名顶替。
    最?后,是关?于考试内容。在这一项内容上,会议上出现了严重的分歧。
    李斯认为?秦以法壮大,但以吏为?师,专修法家经典即可;但江宁认为?一家独霸只会固步自封,误入歧途,一体多元,取长补短才能维持稳定。
    “秦以法为?强不假,但秦之强大中当真无其他学派协助吗?”她反问?李斯。
    见李斯顿住,江宁便?知道对方很清楚,在秦国壮大时国内并不只有法家。
    她继续阐述自己的观点:“历代先王皆以法家学说为?主其他学派辅助,并非完全扼杀其他学派的存在。而今陛下一向尊崇先王之道,自然也?不会扼杀其他流派。”
    “大夫所言甚是。”淳于越十分赞同她的观点,“老?夫经历过稷下一辩后,便?知道事件万物绝无一定,所行之事也?非一直是对,需要时刻包裹新物才能应对未来之变局。”
    “此言不错。”王绾捋着胡子,“朝中需要新鲜的血液,也?需要新的思想见解。但廷尉所言也?有理,立国之法不可丢。所以我建议以法为?主,其他学派各取一点。”
    见王绾有意给他们?两个台阶下,江宁自然要下去。她是来商讨科举的,可不是来跟人?吵架。于是她笑道:“丞相所言甚至,下官心?服口服。”
    李斯也?是个人?精,上司给了台阶,他自然也?要下来:“是我疏忽了。”
    江宁心?道,她敢肯定,李斯绝对是口不对心?。从汉武帝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从此奠定儒学在此后千年的地位来看,选官内容决定了一个学派在王朝中的分量。这可是把自己的学派拉到无上地位的好机会,被自己这么?一搅和,变成了泡影,李斯怕是要针对自己一段时间了。
    但是她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科举埋下畸形的种子,所以遭遇针对就遭遇针对吧。江宁苦中作乐地想,反正天塌了个高的顶着,嬴政比我高,他先扛吧……
    等到夜里嬴政听?完她的描述后,果断伸出手掐着自己的脸:“你倒是会找靠山。”
    “我们?夫妻一体,我顶不住了自然要找陛下啊。”她揉着自己的脸颊,撇着嘴,“难道陛下要我找别人?啊?”
    “你要找谁?”嬴政盯着她。
    江宁无奈叹气:“除了陛下我还能找谁?你要是不帮我,我那只能为?人?鱼肉,等死了。”说着还摆出非常可怜的模样。
    嬴政伸出手戳着她的脸:“你还会为?人?鱼肉?我不可不信。”
    “怎么?不会?”江宁指着自己,又指了指嬴政,“我这只狐狸难道不是仗着陛下这只老?虎的势力?”
    “我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自己。”嬴政靠在床头上,随口一说,“我总觉得你对待李斯的态度跟对待蒙毅他们?的不太一样。”
    江宁心?里咯噔一下,嬴政不会发?现什么?了吧?那要告诉嬴政李斯在历史上干了什么?吗?可是——她心?里有些迟疑,李斯目前?也?没有什么?异常,而且能影响他人?生境遇的两个人?也?没出现。
    这个时候开口说李斯的事情才会徒生事端吧。江宁在心?里琢磨了一番,算了,我还是先静观其变吧。
    “自然不一样了,”她说得坦白,“因为?廷尉很年长啊。我跟蒙毅他们?好歹是同龄人?,能说到一起也?能玩到一起。但是廷尉又不一样,对待长辈我还是要注意分寸的。”
    嬴政看了她一会儿?,说道:“好吧。”
    江宁眨了眨眼睛,为?什么?要说好吧?难道……
    还没等她想清楚,嬴政便?拉着她躺在床榻上,一手拍了拍她的后背:“睡吧。”
    烛火熄灭,黑夜中的宫室静悄悄的。
    而江宁积攒一天的疲劳被嬴政温沉的嗓音勾起,快速占据了她的大脑。在对方轻拍中,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困死了,有什么?事情还是明天再说吧。这么?想着,江宁在嬴政怀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裹着熟悉的香味和体温熟睡了过去。
    夜风抓着一大把花瓣穿梭在长廊中,嬉闹的声音成了夜幕中唯一的声响。不知过了多久,风终于停歇,那些花瓣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在惨白的月光下格外?凄惨。
    忽然宫人?的裙摆从长廊中掠过,带起几片花瓣。不过片刻,一间不起眼的宫室中出现了一点暖色,落入了池水中,惊醒了尚在睡梦中的游鱼。在鱼尾拨动池水发?出轻响时,冷冽的女?声从宫室中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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