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扶住了她,询问:“你不赞同此时攻赵?”
    “是。”江宁点头,“我认为在他国国丧期间进攻他国,会激起他国臣民的激烈反抗,即便秦国攻占成?功,也会损失惨重,这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
    “王后此言差矣。”桓齮上前,“赵王信任郭开多年,使?得赵国朝堂混乱不堪,名臣良将皆被驱赶,所留之人皆是毒瘤,又岂会为国丧遭我进攻而奋力抵抗?他们只?会立刻求饶,以求眼前安稳。”
    “臣赞同桓将军的说法。”杨端和上前一步,“赵王生前罢免了有才干的太?子,立了姬妾的儿子为太?子,新太?子愚笨事事依靠郭开。眼下赵国乃是郭开的一言堂,只?需威胁一二,赵国城池岂不手到擒来?”
    “王后柔善,但战场之上讲究干净利落,想来不适合王后。”桓齮表情恭敬,嘴里的话却是含骨露肉,让江宁这个外行人不要乱指挥。
    江宁倒是不怎么生气了,毕竟偏见这种?东西自古至今都有。
    “将军以为此次出战能拿下何地?”
    桓齮信心十足:“可率先拿下平阳武城二地,与东郡上党形成?三面合围之势,此刻只?需再有一路军队从上党东出,沿河流包围赵国中心地区,使?得邯郸孤立无援,只?待我等大军挥军而下,即便赵王逃脱,我等能占据赵国最肥沃的土地!”
    “将军若是能如此,王上与我自然欢喜不已?。然而我有疑问,倘若赵国戍边部队回防,将军又该如何?”
    “来得正好!”桓齮很是兴奋,“这样我等可以依靠一场大战消灭赵国的主力军,从而可以一举吞下赵国!如此一来,六国损其一,足以威慑其余五国。”
    “将军,若是戍边军与你打消耗战呢?”江宁点到了要害,“秦国以前攻赵可都是吃了拉锯战和孤军深入的苦头,后续补给先不说,光是五国发现了秦国的意图,在唇亡齿寒之时,他们不会出手吗?到时候陷入赵国腹地的大军会如瓮中鳖一般,被人轻而易举地为歼。”
    “这……”桓齮显然没有想到有人不会立刻解救王城。
    “赵王所在,赵国将领恐怕不会如此大胆吧?”蒙武迟疑。
    江宁挑眉:“哦?万一就有如此大胆的将领呢?我们总不能因为一场疏忽,而使?得万千将士客死?他乡吧?”
    “围魏救赵只?是用于?贪生怕死?之人,况且前赵太?子威望颇高,未尝不会有人借此机会除掉赵王郭开。”李斯坦言,又问嬴政,“王上以为如何?”
    “桓将军有何方法破局?”嬴政看向桓齮。
    桓齮:“攻肥邑。赵军若是出则正中我军下怀决战于?野,不出则吞掉肥邑,继续扩大我军地盘。”
    “不,不行。”王翦突然出声?,“倘若你的诱敌深入被发现了,那么情形会发生大逆转!”他指着地图讲解,“诸位请看,肥城易守难攻,欲拿下肥邑必定要调动?主力,届时赵军从后面绕路到我方大本营,大本营空虚,则我军的粮草辎重全被赵军斩获。”
    蒙武恍然大悟:“对,对!假若邯郸趁着我军攻打肥邑的时候秘密北上,我军真的会被瓮中捉鳖!”
    “可是……”蒙毅疑惑,“赵国之中还有如此能臣吗?”
    “不知?诸位可知?赵国戍边将领李牧?”江宁提示众人,“此人乃边关良将,曾大破匈奴使?得匈奴十年不敢南下赵国。”
    当众人回忆之时,嬴政想起了此人:“寡人记得他曾来秦国接回质子。谈吐气度不凡,寡人当时便觉得此人非池中物,如今一看不算走眼。”
    众人的记忆也渐渐清晰了起来。他们这些年一直将目光聚焦在邯郸,再加上李牧本人比较低调,竟使?得他们差点忘记了此人。
    想到这里,再结合刚才的讨论结果?,众人发热的头脑顿时冷静了下来,尤其是会想到这次贸然的计划差点会使?秦国损失惨重,众人的后背不禁冒出冷汗,个个心有余悸。
    江宁见他们一个个心有余悸的模样,补上了一句:“郭开虽然是奸佞,但他不傻。他知?道自己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全是依赖赵国王,假如赵王没了的话,他也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他一定会给自己留一个保命的将领的。”
    “打仗要么不打,要打就一定要有所收获。可是这一仗如果?打出去,秦国非但没有讨到好处,还丢到了名声?。这些倒是次要的,万一诸位有什么闪失,岂非是我大秦的损失?王上又该是多痛心?”
    众人闻言纷纷露出惭愧的表情,尤其是桓齮,他刚才暗讽,结果?人家非但不嘲讽他,还说自己是大秦栋梁,实在让他无地自容。
    江宁温和一笑:“答案总是在争辩出得出的,事情也是越辩解越明了。倘然没有这场辩论,秦国在未来不是吃了大亏。如此算来,诸位又是为大秦出了一份力。”
    “好了。既然攻赵损兵折将,乃是不可取之法。我等再寻出路便是,况且我等只?是讨论,事情尚未发生,诸位也不必惭愧。”嬴政出来做总结,“而且我等制定计划之时本就决定想拿下韩国。如王后所言,确定一条错误线路对我们来说是好事。”
    在他们两个的一唱一和下,将领们纷纷感动?不已?,并?表示自己一定会为秦国、为王上王后奉献一切!
    江宁:“……”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都好好活着就好了。如果?可以的话,要是除掉赵高的时候你们站我这边就更好了。
    送走众人后,她正准备找水喝。结果?就撞上嬴政意味深长的眼神,她:“……王上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不。”嬴政把茶水递给了她,“我只?是对你在军事上也很有见解感到惊讶罢了。”
    江宁接过水,喝了一口水压压惊:“照书背的,自然清楚了。但凡桓将军说出另一种?答案,我都没办法反驳。”
    “背书?”
    “是啊。背书。”江宁一脸坦诚,“我现在说的一切都是前人的总结。说起来,我也不过是个站在巨人肩膀上的普通人罢了。可别对我抱有太?大期待,否则会变成?‘文人误国’的。”
    嬴政见状伸出手弹了一下她的脑袋,说:“若是文人都像你一般,我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烦。”
    江宁嘿嘿一笑:“可是这世上只?有一个我。谁也不会成?为我。”
    “你啊——”
    “我怎么了?王上你——”
    江宁一抬头便看到了令她难以忘怀的一幕。嬴政站在阳光中,金色的光束便毫无保留地落在他的身上,融化了他周身的帝王气氛,使?得他像一个同龄人一样。
    唇角缀着浅浅的笑意,眉眼因此而柔和。就好像遥远的北极星从天?空落下,施施然地走向了她。
    在这一刻,她好像又听?到落花落入流水的声?音了——
    第109章
    赵国国丧, 秦国派尉缭子前去吊唁。不过说是吊唁,倒不如说?是奉命刺探赵国底细,估摸着还要去测一测郭开的底线。
    江宁摇了摇头心道, 当国君还真?是难, 既要防着外敌强攻,也要防着自己人反水。难怪古往今来能干的君王大多数寿数都不高, 一天天的实在太累了。
    她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嬴政每日伏案批阅奏章的模样?心中浮现出了担忧, 嬴政的岁数相对于现代人来说, 也不算太高。
    江宁抿了抿嘴心道,要不要以后拉着嬴政打打太极五禽戏?她脑子里浮现出嬴政板着一张脸打五禽戏的模样,她忽然笑?出了声。
    “王后可是想到了什么趣事?”奉常的宫人?疑惑地?看着她。
    她摆摆手:“没?事, 只是想到一些开心的事情。”
    “该不会是想到王上了吧?”
    江宁愣了愣,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王后每次跟王上在一起的时候都会这样?笑?。而且跟平时很?不一样?的。仆读书?少形容不出来, 但就是感觉是不一样?的。”
    宫人?坦诚的模样?令她心头一颤, 她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未落下?的唇角, 都是我露出的笑?容, 会有什么不一样?吗?
    还没?等她深思, 卜香莲便从门?外走了进?来。江宁心知卜香莲来找她是要汇报交代她的事情,于是她寻了个借口打发走了仆从。
    待仆从散去后,卜香莲才开口:“王后,昨日下?午臣进?入私田拜访了两位先生。诚如王后所料, 事情并不简单。”她顿了顿压低声音:“据说?有官员利用职权之便, 对黔首的良田强买强卖。”
    此话一出, 犹如平地?惊雷一般, 将平静的水面?炸出一道惊涛骇浪。江宁下?意识地?扣紧书?案一角。她以为?“土地?兼并”会来得晚一点, 却没?想到竟然来得如此快。若不及时扼杀这股风气,秦国之前的努力会功亏一篑!
    她原以为?许青和高尧发现了其他的事情, 自己一时间拿不准主意,所以故意以延迟上交折子的方式吸引自己的注意力。结果却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个重磅炸/弹。
    “可握住证据了?”
    “没?有。据高先生说?,是在他们走访的时候听?到的。”
    “没?有?”她对上卜香莲的眼睛眉头紧蹙。
    卜香莲再次重复了一遍没?有,继续说?:“两位先生只得听?到了只言片语,没?有证据。”
    听?到这话,她的心里反倒多了疑惑:“可知道留言是从哪里来了?”
    “不知。就好?像平地?蹦出来一样?。”
    她问:“这件事情除了你我,两位先生外还有谁?”
    “还有先生们的几位弟子。”
    她思忖片刻,吩咐道:“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让私田里的人?保持原样?,你带人?暗中调查。找到源头,我要见到第一个说?出这件事的人?。”
    “是。”卜香莲得了命令便起身离开了。
    窗外的日头越来越毒辣,晒得叶子卷曲发黄。果子落在泥土中,在微生物的作用下?腐烂,发出一股和着果香的酒精味。
    阳光穿过树梢,星星点点地?落在酒馆的食案上。铂金色阳光勾勒出白瓷的轮廓。然而却在下?一秒被江宁摔在了地?上,酒水和碎片溅了一地?。
    自打茶馆出现后,楚系的人?将目光落在了酒水上,想着做着酒水的买卖,而她想起来治疗外伤的时候需要高纯度的酒精,于是索性便把制作蒸馏酒的法子交给了他们。一来能够让楚系忙于赚钱无暇顾及宫里的事情,二来也能储备些高纯度酒精,应用于战场上能更好?的降低战士的死亡率。
    至于现在她为?什么出现在这家酒馆里,自然是与流言有关。经过一个月的调查,卜香莲查到这家酒馆是谣言的起源地?。而她现在便是等卜香莲来见一见那个谣言的发布者,问一问事情的经过。
    午时应是农忙的时候,街道上本应该是安安静静的,然而却传来嘈杂的声音。江宁抬眸看去,原来是两辆马车对上了。本来一车已经避开,偏偏另一车的主人?不依不饶非要对方赔礼道歉。
    “云阳令久不入咸阳怕是忘了规矩,你挡了我们家公子的路就想走?未免也太不把我们当回事了吧?”家仆仗势欺人?,“这样?吧,我们家公子大人?大量,你跪下?磕个头,这件事情就当过去了如何?”
    家仆狗仗人?势的模样?,不禁令云阳令身旁的从属气愤不已,也让江宁感到恼怒。同是两条腿支着一个肚子,谁比谁高贵?况且朝中对云阳令一向?风评不错,他和嬴政也有所耳闻,所以到底是哪个兔崽子干为?难一个办实事的好?官?
    云阳令下?车拦住了欲争辩的家仆,施施然地?行礼,语气平静:“公子,臣今日有要务,还请公子通融一二。”
    只见一个纨绔子弟跳下?了车,东倒西歪的样?子看样?子是喝大了,一步三晃地?来到云阳令面?前,用扇子点了点对方的胸口,语气随意,说?得话却不中听?:“要过去就跪喽。”
    云阳令神色淡淡,仿佛没?听?到对方在说?什么。
    “神气什么!”对方被云阳令的态度刺激到了,拉着云阳令的衣领,“你以为?能把东西上呈给王上?我告诉你不可能!你倒是应该想想挪用公田的事情。”
    “清者自清。”云阳令不欲与酒鬼纠缠,淡淡道,“即便见了廷尉大人?,下?官也会这么说?。反倒是公子阻挠臣向?王上上书?莫不是侵地?杀人?一案公子也有参与?”
    那酒鬼闻言却猖狂地?笑?了起来:“我们可是王上的亲族,王上再如何,也要顾及表姑母的面?子。你可就不一样?了,现在咸阳城中的流言都是你利用官职吞并抢占黔首田产,我父已经上书?王上,你死定?了!”
    “下?官和同僚不过是老妇可怜,施以财物,并未买下?对方的天地?,强买强卖更是无稽之谈!”云阳令被对方的颠倒黑白惊到了。
    “那又怎么样??现在弹劾你们的折子已经到了王上面?前,人?证物证皆在,你就等着下?狱吧!哈哈哈哈!”
    然而就在下?一秒,猖狂的笑?声戛然而止。酒鬼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江宁,指着她一个你字说?了半天。
    “你什么你?被酒色掏空的无耻下?作之人?,打了你我还嫌你脏了我的手。”
    江宁活动着手腕面?色阴沉。虽然酒鬼的话颠三倒四,但也足够她弄清楚事情经过了。这个酒鬼仗着自己的身份抢占平民?的田地?,结果被云阳令制止。
    在惊怒之下?,于是使出了诬告这种下?三滥的招数针对云阳令。想必这几日的流言蜚语也是他们的手笔,目的就是误导大众,影响公众的判断。最后煽风点火,让百姓高呼处死云阳令。
    而且是楚系发话,朝中官员即便是心中有疑,也不会为?了一个云阳令去得罪楚系,再加上“人?证物证”俱全,朝中人?定?会顺应民?意处死这些为?国办实事的人?,而嬴政也会看在亲戚的份上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看着堪称蠢笨如牛的计划,江宁感到了一阵窒息。
    可是嬴政是什么昏君吗?你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他不会叫人?来问问吗?就算你们拦着让云阳令见不到嬴政,你还能拦得了作为?廷尉的李斯主审这个案子?云阳令不会借此伸冤?而且事情没?有尘埃落定?就大声嚷嚷你是怕自己死得不够快是不是?
    愚不可及的混蛋!自己作死还要拉上她。她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还要因为?同姓惹得一身腥!
    “愣着做什么啊!你们还不上,收拾了这个贱妇!”酒鬼推搡着手底下?的人?。
    然而还没?等一个人?靠近江宁,一支箭便划破空气,刺穿了家仆的腿弯,哀嚎声顿时响彻在街道中。霎时间,众人?如惊弓之鸟紧张地?环顾四周。而卜香莲带着郎官们跪在江宁面?前高呼:“臣救驾来迟,令王后受惊,请王后恕罪。”
    这下?酒鬼的脸都白了。双腿瘫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江宁抬了抬手,看向?卜香莲:“人?呢?”
    “已经悉数抓获。”卜香莲抬手,让人?将人?带了上来。
    还没?等江宁问话,那人?便将事情经过全都说?了出来。所讲事实,与江宁推测的内容一点也不差。她都快被对方蠢哭了,当真?富贵久了脑子被猪油堵了,谁家好?人?能想出这种愚蠢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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