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有关系了。”江宁晃了晃手里的麻布,“就拿这一卷麻布来说,老板跟我说在很多年前还没多少人有闲钱来购买布匹,但是从净城开始去他那里买布料做新?衣服的人越来越多了。”
    “看?看?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面黄肌瘦者甚少。路过的这些人家里,几乎每一家都有腌制的蔬菜,和风干的果干零嘴。这说明大多数人都能吃饱饭,所以才能有闲情准备其他菜品。”
    江宁晃了晃手里的铜铃:“在王上政策下,平民的生活在逐渐好转,而秦国在稳步强大。这种?变化?只有自己亲自到?外面看?一看?才会切身感?受到?。”
    听了她的话后,嬴政重新?观察人群、街道,似乎在体会她所说的变化?。曾经的黄沙漫天,路有冻死骨[2]早已成为过去,衣食所足才是秦国此刻的写照。
    江宁微微一笑,她想,比起文字单薄的描述,亲眼所见才能让嬴政萌生出发自内心的自豪。比起那些权力争夺的胜利,亲眼看?着国家在自己的治理下壮大起来,这样的满足感?才是嬴政最想要的。
    “大师你是不是看?错了,我的女儿她怎么会是鬼怪?”
    “她就是鬼怪!你们不要被?她骗了,鬼怪最擅迷惑人心,你们的女儿早就被?鬼怪吃了!”
    “阿父,阿母,我不是!我不是!救我——”
    出了集市几十里,不和谐的声音传了过来。江宁抬眸看?去,便瞧见一个方士拖着一个小女孩向外走去,一对夫妻追了出来想要阻拦却又不敢阻拦,而小姑娘已经涕泗横流哭得好不可怜。
    “你看?这黄纸之上已经让她显出原形。”那方士见周围有人围了上来,立刻拿出了黄纸作证。黄纸上赫然?出现的血淋淋的掌印,飞溅的血痕,让这张纸更吓人了。
    众人愕然?议论纷纷,有人劝着那对夫妻让方士把这妖孽带走,更有甚者提议烧死小姑娘。
    愚昧无知透过喊声扑面而来,江宁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惊恐的小姑娘,曾经熟悉街坊邻居高喊着杀了她,父母关切的目光中渐渐地变为了害怕无奈,而那个只认自己的方士站在人群之外奸笑着。
    “各位,各位不要紧张,待我用火刑除了她,一切便会安然?无恙。”那方士一笑,冲着那对夫妻说道,“只是我帮你们除了妖邪,钱财——”
    “无耻之尤!”江宁怒火中烧一脚踹在了方士的腿窝上。
    “哎呦!谁啊!”方士被?这么冷不防地一踹,猛地跪在了地上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江宁冷笑一声,将?小姑娘拉到?了自己这边挡住了众人的目光。
    那方士从地上爬了起来,伸出手欲扬起手打她,但手扬起了一半却又缩了回去,改成了怒斥。
    “你你你你你竟敢打我!我可是——”
    “可是什么?你就是个骗子!”江宁截断了对方的话,“逼着人家杀了自己的孩子还反手向人家要钱,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你出言不逊,当心神?明降罪!”
    “既有神?明庇护,你怎么还能被?我给?踹了?”江宁嘲讽了两句后,像是退了一步,“今日父老乡亲都在,你既然?说小姑娘是邪祟,不如当着众人的面再?验一次,若是当真如此我出双倍的价钱。如何?”
    方士眼珠子一转,立刻询问:“当真?”
    “自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请吧。”江宁蹲在地上,一边替小姑娘擦眼泪一边说道。
    方士见又有一个冤大头上钩自然?喜不胜收,他连忙叫人把他的水拿了出来,撸胳膊挽袖看?样子要大显身手让江宁心服口?服。
    “你确定他是个骗子?”嬴政压低声音询问。
    江宁这才注意到?嬴政在她跟方士叫板的时候走到?了她的身后。她微微一笑:“你觉得呢?”
    嬴政正色:“不要开玩笑,我是在跟你说正事。”
    “是是是,我不开玩笑了。”江宁拍了拍嬴政的小臂安抚,“你就等着看?一场好戏吧。”
    “好戏?”嬴政狐疑地看?向她。
    “好戏。”江宁颔首。
    待到?小姑娘的父亲从屋子里取出水之后,方士就嚷嚷着让小姑娘来验明。小姑娘紧张地攥紧了江宁的裙摆,身体也?不自觉地发抖。她伸出手拍了拍小姑娘的后脑,安抚道:“没事的。”
    江宁皮笑容不笑:“等等。你这水是真是假还没验,我们凭什么相信你。既然?你说只有恶鬼会显形,那普通人和你自己按上去就不会有事了。那不如你自己沾了这水按上去,让我们看?一看?。”
    方士神?情恍惚,想必是被?她的发难难住了。不过到?底是坑蒙拐骗许久的人,他很快冷静了下来:“这有何难,这就证明。”说着捻了地上的雪浸湿了手掌,取出符纸要按掌印。
    “等等!”江宁又道,“你怎么不用碗里的水呢?难道不是水让邪祟显形的吗?”
    “对啊对啊,先生你刚才还在家里说,显形要用你水囊里的神?水。”
    小姑娘的父亲意外助攻,让江宁有机会乘胜追击:“想必先生是紧张了,一不心忘记了步骤。”
    这话听起来是在解围,其实是在给?方士挖坑。若真是捉鬼驱邪数年的道长,怎么还能忘记捉鬼的步骤?还有,又不是做了亏心事事为什么要紧张呢?
    在江宁的三言两语下,刚刚还群情激奋的乡里人冷静了下来,有些人开始小声地议论起来。
    “先生,请?”
    方士骑虎难下,不得不打开水囊用里面的水浇在自己的手上。他再?拿一张符纸,去又被?江宁叫停:“先生你手里的纸还没用呢,怎么就要用别?的纸了?难道你手里的纸有什么与众不同?”
    “自,自然?是没有什么不同。”方士已然?不似之前那般气?焰嚣张。
    “既如此,那就用原来的那张纸呗。”江宁面带笑意。
    方士彻底没了底气?,鬓角上甚至沁出了冷汗。
    江宁继续发难:“先生快开始吧,也?好让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开开眼界。”
    看?着方士犹犹豫豫地样子,围观群众心里也?有了判断,好事者立刻调转枪口?要方士赶快按掌印。
    眼看?自己已经露馅,方士拔腿就跑。他这一跑众人便知道江宁说的是真的了。这个方士就是个骗子!
    而知道真相的男人一把抓住了骗子,一拳抡在方士的脸上,力气?之大竟打掉了方士的一颗门牙。
    “你这个禽兽!诓骗我们夫妻两个烧死自己的女儿,还冲我们要钱!无耻!我打死你!”
    围观群众们纷纷后怕,若是这个骗子骗到?了他们,他们岂不是杀了自己的亲人还感?恩戴德地给?杀死亲人的凶手钱财。可恶,实在是太可恶了!几个暴脾气?的已经冲上去同小姑娘的父亲一起收拾骗子,打得那人连连求饶。
    江宁没有去理会惨叫的方士,而是将?小姑娘交还给?了她的母亲。妇人抱着小姑娘眼泪直流,又悔又怕,还愤恨自己不坚定。
    江宁温言宽慰:“骗子狡猾实在防不胜防,这也?不能全能揽在自己身上。只是今日令爱饱受惊吓,两位还需多多关注才是。”
    妇人连连点头。
    等到?乡有秩和游缴们来了后,那骗子已经被?打成了猪头。然?而江宁只是冷眼旁观,心道一声活该。赚钱可以,但拿别?人的命做噱头就要付出代价!
    看?着乡有秩在驱散了人群后,便要带着骗子离开,江宁连忙叫住了乡有秩。
    “女子还有何指教?”也?许是自己识破了骗局,乡有秩很是佩服,故而对她的态度还算和善。
    江宁:“是这样的,我觉得大家虽然?知道此人是骗子,但不知这骗术是什么样的。不如让这骗子公布他的手段,防止有人如法炮制再?来祸害乡里。”
    乡有秩转念一想:“女子说得对。我这就跟乡老们商量一番。”
    “辛苦大人了。”
    处理完后事后,江宁觉得身心舒畅。刚准备离开,便听到?有人喊道:“恩人留步!”
    江宁连忙说道:“足下客气?了。不过是看?到?有人借神?鬼名义害人,拔刀相助罢了。”
    “恩人大恩大德,我夫妻二人便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女子。”小姑娘的父亲言辞恳切,“我岂能让恩人默默离开呢?”
    对方盛情难却,江宁险些招架不住。好在嬴政用着他们是来秦国行商的商人,今日还要赶路的由头谢绝了对方的好意。
    为了逼真,她和嬴政是真地出了城。郊外空寂,与热闹的咸阳城相比,完全是两个世界。雪原平坦,一望无际,让人感?到?平静。
    “呼——老秦人真是热情啊。”江宁长舒一口?气?,“要是没有王上的借口?,我们两个恐怕一时半会儿怕是半夜也?回不去宫里。”
    “秦人向来直爽。”嬴政眄了她一眼,“你让他们免除了他们的丧女之痛,他们自然?会拼尽全力报答你的。”
    江宁叹息:“我又不图这个。”接着她又将?手背在身后,转过头笑着看?嬴政:“话又说回来,王上以为今天这场‘恶有恶报’的戏码如何?”
    “尚可。”嬴政评价后,又问,“但我倒是好奇你是怎么知道那是一场骗局的。毕竟那个血手印那么逼真。”
    “那家神?灵的信徒会一开口?就喊打喊杀的。”江宁耸肩,“神?仙慈悲的,明白?是非的。无论谁站在他的面前都会得到?最公平的审判,而不是什么都不问便一棍子打死。神?灵的侍奉者自然?也?如神?灵一般宽厚。”
    “倘若真的存在那样的神?明呢?”嬴政问道。
    “那祂便不再?是值得凡人供奉的神?灵了。人之所以供奉神?灵是因?为他们美好的品行值得我们追随。祭拜恒我是因?为她拥有勇气?和顽强的生命力[3],祭祀仓颉是因?为他造出了文字造福了万民。”
    “倘若神?灵没了这些美好强大的品质,祂同妖物邪祟又是什么区别?呢?是非曲直不分的恶神?当然?要被?扫下神?坛。”
    清风自远方而来,带动了枝叶,落下细腻的雪粒,在光束中折射出金灿灿的光芒。在干草随风摇动,露出了河道中的白?鹤。红冠白?羽,成了荒芜的郊外中唯一的鲜活的存在。
    嬴政:“我以前就觉得,你对神?鬼方士的态度很不一样。”
    江宁:“有吗?”
    “你对神?鬼只有尊重没有敬畏,对待方士的态度更是嗤之以鼻。”嬴政追问,“为什么?你难道不想求得长生吗?”
    江宁:“……”天呐!嬴政这么早想吃丹药求长生吗?不行!我必须打消他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因?为我看?到?的方士都是骗子。许多人因?为他们家财散尽,妻离子散,自己也?魂归九幽。”一想到?那些骗子,江宁的心中便有一团熊熊燃烧的怒火,恨不得将?天下的骗子一网打尽。
    “且不说刚才的那个方士招摇撞骗。单说方士这么多,为何不见他们吃了自己练的丹药飞升上界?”
    嬴政若有所思?。
    江宁见嬴政有所触动,再?接再?厉:“世上也?许真的有大能,他们或在山林,或在市井之中。也?许面对求助时会分文不取,又或许收些钱财。但,一定取之有道,不会一开口?便喊打喊杀。欲成神?,先修心,不是吗?”
    “你说得也?有道理。”嬴政点头。
    “至于成为神?仙,求得长生不灭,我确实不感?兴趣。”江宁看?向远处的白?鹤,“在我的家乡有着这样一则故事。”
    昔有鹤成双,交颈而卧,比翼而飞,恩爱两不疑。忽有一日,箭羽穿云霄,双鹤变一鹤,茕茕孑立孤影作伴。
    一日,仙人引路,教其仙法,使?之长寿。然?白?鹤心念爱妻,苦苦寻觅发妻的转世。
    嬴政:“何为轮回?”
    “是我家乡的一个说法。人死之后,魂灵归于泰山九幽,在鬼神?的指引下再?转世为人。”江宁解释。
    “之后呢?”
    “兜兜转转百余年,所遇之人皆非爱妻。蓦然?回首,师长即发妻,物是人非,难回首。白?鹤顿悟,凡有所像,皆为虚妄,放下执念,飞升大道,长生不灭。”
    “老人们常说欲登仙途,必先磨其心智,断欲念。其中种?种?又怎么能是一颗丹药所能解决的呢?”江宁的目光落在相伴的白?鹤身上,“而且我大概是一辈子也?顿悟不了,舍弃不下。既然?如此,我还是好好过好当下吧。”
    “不过我想王上心性才情堪比三皇五帝,定能立下不世之功。到?那时自会脱离躯壳飞升大道。”江宁转过头冲着嬴政笑了一下。
    目光碰撞在一起,她窥见了嬴政眼中复杂的情绪,像初春的细雨一样,只是短暂的出现,转瞬消失不见。
    江宁疑惑,咦?听到?自己能够长生不灭不应该是开心吗?为什么是这副表情?还有她到?底打没打消嬴政对仙丹的执着啊?
    鹤鸣响起,两只白?鹤在冰面上翩翩起舞,像极了故事中的双鹤的开始。
    “回去吧。”嬴政拉住了江宁的手腕,向城里走去,“哺食快到?了,祖母会找我的。”
    江宁这才意识到?现在已经快到?哺食了,华阳太后这几日喜欢找嬴政用饭。坏了坏了,万一现在去找嬴政,她非得露馅挨罚不可。
    “王上你不早说!”她反握住嬴政的手,向着咸阳宫的方向跑去,“我要是被?罚了,我就请一个月的假,到?时候事情都是王上你自己处理吧——”
    今天做了好事,老天对她格外宽容。在两人整理完毕,华阳太后的人才来请嬴政去用饭。
    江宁长舒一口?气?心道,吓死我了。偷运秦王出宫,我今天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吧?
    “你现在才知道怕?”嬴政将?手炉递给?了江宁,“我还以为你今天恒我上身,什么都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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