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嬴政问道。
    江宁颤颤巍巍道:“你没听到哭声吗?”
    嬴政蹙眉,侧耳倾听。江宁紧张地盯着嬴政,生怕只有自己听到了。在他的印象里,要是只有她自己听到那就代表她被盯上了,不日就要暴毙身亡了。
    “你在这等我一下。”说完,嬴政捡了一根长木,剥开了长长的野草。一个小孩出现在眼前,两眼红肿,睫毛上还沾着泪花,看起来可怜极了。
    “成蟜?”
    嬴政大概也觉得,身为王孙贵族的成蟜哭得这般惨烈实在奇怪。
    但还没等他询问,成蟜仿若一只受惊的兔子连蹦带跳地跑了,只留下江宁和嬴政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江宁开口,像是问嬴政又像是在问自己:“我们两个长得很可怕吗?为什么他每次看到我们都会仓皇退遁?”
    嬴政看向她,黑黝黝的眼睛好像在说,我怎么知道。
    第23章
    虽然好奇成蟜为什么哭得那么惨,但江宁也不会去刻意打听,给自己惹麻烦。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江宁揉了揉自己闪到的腰,缓了一会儿坐到了书案前,拿起笔在木块上书写。可惜,下笔的第一个字,江宁就写错了。本来应该是反写文字,然而她因为习惯写成了正的。写错了,就代表废了一个木块。
    江宁:“……”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事实证明,开头出错,接下来的事情也不会那么顺利。要在拇指大的木面上的小篆,字迹工整清晰,差点没把她逼得现场发疯。
    程邈哪去了?快点来发明隶书!我要发疯了!江宁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她本打算直接写简体汉字的,但考虑到人的接受能力是循序渐进的,她不得不放慢新鲜事物进入这个时代的步伐。
    好在江宁选的范本不太长,花了两三个时辰,她终于将其反写了出来。烦闷的情绪随着浊气被吐出,江宁拿起刻刀,开始耐心雕刻木块。
    室内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刻刀剐蹭木头上的声音。唰唰的,让人感到平静。
    太阳缓慢地向西面移动,时间在不经意中飞奔远去。当江宁刻完最后一个字时,浅金色的光辉已经变成了鎏金色,落在枝叶案面上,点亮了黯淡的角落。
    她伸出手遮在额头上仰望天空,看到偏西的太阳后才意识到已经到下午了。她又揉了揉肚子心道,啊,哺食的时间过去了,不知道现在去庖厨能不能拿到东西吃。
    正想着庖厨里还能剩下什么的时候,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江宁转过头看去,就看到嬴政和一个拿着食盒的仆从走了进来。
    “公子?”
    嬴政接过食盒让仆从退下,自己拎着食盒坐在江宁对面,“我就知道一想到什么就废寝忘食。”
    江宁摸摸头讨好道:“下次一定注意,一定注意。绝不麻烦公子来送饭。”
    嬴政睨了她一眼,掀她老底:“这话你从邯郸城就开始说了。大概有个几百次了。”
    “哪有那么夸张,顶多就是几十次。”江宁辩解。
    “原来你还记得啊。”嬴政幽幽道。
    江宁:“……”掉这小子挖的坑里了。她尴尬地咳了一下,转移话题:“公子您看,仆又弄出了一个小玩意儿。”
    嬴政捏起一个小木块,在看到反写的文字后,看向江宁目有不解:“它?”
    江宁闻言立刻给嬴政展示了起来:“一个当然看不出来有什么用,连起来就好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木块按照顺数安装在木盘里,接着拿起自制刷子沾了墨水涂在木块上,又在上面铺上一张纸后小心地擀压,最后小心的揭开纸张。一首《无衣》便被工整的拓在纸上。
    嬴政眼睛一亮,接过纸张拿到眼前仔细看了看。
    江宁捧起粥喝了一口,问道:“如何?”
    “可。节省时间,又便于更换,用于印制经典最合适不过了。”嬴政看向江宁问道,“你想的?”
    江宁一边在心里给毕昇道歉,一边胡说八道:“倒也不完全是,之前跟蔡先生的大侄子毕昇一起玩的时候,无意间做出这么一个小玩意的。”说着,她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实不相瞒,我们两个一开始是想做象棋的。”
    嬴政也没追问下去。江宁十分赞赏小陛下这种给人留有私人空间的行为,心满意足的她又喝了一大碗粥。
    越是临近吉日秦宫上下就越发地忙碌起来。江宁不禁好奇起了先秦时期新王登基的场面,应该会很宏大吧。
    可当真正参与进去后,江宁却是没时间看。作为新王亲眷,嬴政一家要从秉明天地祖宗开始,一直陪到宴请群臣结束。
    太史选的吉日确实不错,晴空万里,艳阳高照。鼓乐庄严,让人情不自禁地生出肃然起敬的情绪。嬴柱在万众期待中缓缓地登上长阶,步伐沉重身影略显疲惫。
    她之前还猜测孝文王是被人暗杀,但看到对方的样子后,她便确定对方是死于疾病。一年多的兢兢业业已经榨干了嬴柱的精力,透支了他的生命。
    江宁目送着嬴柱的身影,心中升起了惋惜的情绪。
    此时的孝文王会想什么呢?
    她猜,对大概在期待着自己的挥斥方遒,期待着自己能做一个比父亲还要出色的君王,期待在自己的带领下秦国能够海晏河清。
    只是可惜二字总是常伴人生,江宁收起了目光盯着自己的脚面,所以我从不有过高的追求。
    规模宏大的仪式结束后,新王要宣布自己的新政和对自己的亲人进行册封。这些与她记忆中的一样,嬴异人为太子,赵姬为太子妇。
    江宁往嘴里塞了一块菜饼心道,阶段性胜利,还需努力。
    嬴政换完衣服,就看见江宁趁着这个间隙偷吃,调侃道:“是怕又肚子打鼓?”
    “……”江宁叼着菜饼一脸哀怨地看着嬴政,黑历史能不能忘记了啊,小陛下。
    嬴政勾了勾嘴角,说道:“多吃点吧。宫宴开始后,没一两个时辰结束不了。你最好打起精神,别睡着了。”
    江宁心道,殿内歌舞升平,我要是能睡着就怪了。
    随着雅乐响起,晚宴正式开始。她跪坐在嬴政的侧后方,欣赏着战国时期的舞乐。不能说无聊,也不能说是有趣。
    “说起来今日是王上大喜的日子,不知太子准备了何物庆贺?”
    江宁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了过去,只见阳泉君脸上是掩不住的恶意。刚才她还在想嬴政打算什么时候献上活字印刷术呢,现在她知道了。
    如江宁所想,在阳泉君开口后,嬴政以此为契机献上了活字印刷术,顺便又说了吉祥话引得嬴柱龙心大悦。抬手间竟当着满朝文武和宗亲的面,将秦王剑赠给了嬴政。
    秦王剑的政治意义不言而喻,秦王钦定继承人,谁敢置喙。这下望风而动的老狐狸们,大概会有所动作了。江宁咋舌心道,阳泉君现在肠子都要后悔了吧。
    但这也意味着,孝文王去世后,嬴政会遭遇更凶险的算计。毕竟他不死秦王剑就无法易主。
    生死局啊,江宁按着太阳穴,要做些准备了。一阵清风吹过,撩起竹帘,江宁抬眸望去,只见众星拱月好不热闹。
    宫宴结束后,太子行宫里便热闹了起来。每每从阁楼上向下看去,都能见到嬴异人彬彬有礼地接待每一个访客。嬴异人长相清俊温和,笑起来不似吕不韦狐狸般地狡诈,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作为邯郸岁月的见证者,她最清楚对方温驯的皮囊下,藏着一颗杀伐果断的帝王心。
    只是她到现在摸不清楚嬴异人的算盘。心腹吕不韦只是一个太子舍人,最能依仗的竟然是赵姬和嬴政。孩子静悄悄,准是在作妖。她敢确定嬴异人和吕不韦这对狼狈为奸的君臣,肯定没憋好屁。
    “宁,走了。”嬴政招呼道。
    江宁应了一声,跟上了嬴政的步伐。今日王翦要教小陛下骑马。第一课就是要学会挑选适合自己的马匹。她跟在两人身后,一边听王翦讲课,一边欣赏健硕精神的马匹。
    “王将军在给王孙挑选马匹?”浑厚的在马舍中响起。江宁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站在不远处,身边还站着两个少年,看起来比小陛下年长。
    王翦拱手:“蒙将军。”
    蒙?江宁眨了眨眼睛,难道跟蒙毅有亲戚关系?
    王翦刚想向嬴政介绍蒙武,嬴政便先说道:“蒙武将军戍边有功,我早就听父亲提过将军大名。”
    蒙武愣了一下,而后笑道:“不过是匹夫之勇罢了,王孙过誉了。”
    在三个人的寒暄中,江宁捋清楚了人物关系,这位蒙武将军是蒙恬蒙毅的父亲,而对面的两个年轻人就是少年时期的蒙氏兄弟了。所以蒙氏兄弟是小陛下的青梅竹马喽?
    “这匹吧,”蒙武牵出一匹枣红马,“此马性情温顺,最适合初学者。”
    嬴政:“多谢将军。”
    起初江宁倒没感觉到这次见面有什么不对劲,但当她瞧见王翦和蒙武默契地将目光落在嬴政身上时,她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人是来看小陛下值不值得押注的。
    她撇撇嘴心道,看来白起一事给秦国武将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一转头,她便看着两眼通红的成蟜。
    江宁:“……”这孩子是水做的吧。
    也许是成蟜哭得太惨了,小陛下驱马走到成蟜面前,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丢到了成蟜的怀里,在对方讶异的目光中驱马离开。
    江宁勾起嘴角,若是她没看错的话,小陛下刚才按了按太阳穴。他大概也在奇怪成蟜为什么总是哭。
    马匹飞驰在光影之中,交织的马蹄声,与咸阳宫中的丧钟,谱写出一曲名为遗憾的哀歌。
    江宁望着暗淡的北极星想,孝文王崩世,所有暗流都要化为惊涛骇浪涌现出水面。不知道她和小陛下能否全须全尾地度过这段时间。
    第24章
    春寒料峭,湿冷的风吹在身上,让人忍不住地瑟瑟发抖起来。
    江宁下意识地搓了搓胳膊,无奈地想,又来了。她已经记不清楚这是第几次跟着赵姬顶着寒风,在行宫外站规矩了。
    自古以来婆媳关系就是一大难题,尤其是赵姬和夏姬之间还有着天然的政治敌对关系,让本来就不好调和的关系彻底变成死结了。然后,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江宁吸了吸鼻子不禁感叹自己命苦。
    终于在挨了一顿训斥后,夏太后大发慈悲地放她们回去了。回到屋子后,赵姬就想发脾气,江宁拦住了赵姬劝对方小不忍则乱大谋。
    赵姬这才作罢,坐在软榻上发牢骚。总结起来就是“婆婆有病,老公是个不中用的”。
    江宁只能宽慰赵姬,说嬴异人也有自己的难处。
    “我不信太子一点办法都没有。”赵姬越说越气,“早知道回秦国要吃这种苦头,还不如——”
    “太子妇慎言。”江宁连忙掐断赵姬的话。
    赵姬自知失言,心里烦闷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于是寻了个由头打发走了江宁。走到转角的时候,她看到嬴异人和吕不韦进了赵姬的屋子。
    江宁琢磨这个时候找赵姬,是要安排她做什么吗?
    燎炉上的鱼嘴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白色的水雾弥散在空气中。江宁取下鱼嘴壶后给自己倒了杯热水,顿时冰冷的手脚变得暖呼呼的。她眯起眼睛,感受着来之不易的温暖。
    “父亲确实有事同阿母商量。”嬴政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
    江宁愣了一下,转过头呆呆地看向嬴政心道,我把心里话问出来了?妈呀,脑子冻糊涂了吧!
    嬴政一边低着头一边继续说道:“吕卿建议我跟阿母投靠华阳太后。”
    “啊?”江宁有点弄不清吕不韦的意图。投靠刺杀过自己的人,是觉得自己的命太硬了吗?
    “我与母亲在秦国尚无根基,又面对夏太后刁难,总要寻个靠山。华阳太后无子女儿孙自然是不二人选。”
    江宁思忖,自从孝文王中道崩殂,朝堂的暗流涌动随着他的轰然倒下迸发出惊涛骇浪,韩外戚和楚外戚争权。
    宗室因为秦昭襄王前期楚外戚横行势弱,加之他们推崇孝文王另一子公子傒,所以只要没有威胁国家安危,他们对朝中斗争持冷眼旁观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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